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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譚劍

十二月號的Wired，主題是Philip K. Dick（1928-1982），我
最心儀的科幻小說作家。稱他為科幻小說界的梵谷，絕不為過。梵
谷生前寂寂無名，生前未賣出一幅作品，死後才獲認同，聲譽日隆，
畫作售價達天文數字，一度屢創新高。PKD有梵谷生前的悲涼和死後
的聲譽，卻有後者所缺乏的影響力。八十年代的三大科幻巨頭，名
氣今天江河日下，和PKD的盛名水漲成強烈對比。

　　PKD沒有正式入過大學，做過電台DJ，唱片售貨員，最後決定以
寫作維持生計，為求三餐溫飽，多產得可以在五十多歲離世時留下
一百二十一個短篇和四十四部長篇，但水準又可以令同樣質量俱佳
的Robert Silverberg眼紅，可惜短篇小說的稿費不多，使他生前一
貧如洗，一度要吃罐頭馬肉度日，過了四十多歲的晚年，更沉迷宗
教活動和迷幻藥，在精神病院出入。

　　這種有問題的背景，當然無法和身光頸靚兼有博士銜頭的Isaac
Asimov, Arthur C. Clarke等系出名門的大師相比，出版社無意力
捧Philip K. Dick這種問題人物。他的書往往在出版一年內以賤價
發售，除識貨者外無人問津。他的小說沒有氣勢雄偉的銀河世界或
前衛的視野，沒有激勵人心的劇情或恢宏的氣勢，充斥的是如同作
者本人經歷過的失落和幻滅，閱畢只留下淡淡的衷愁和歎息。對未
來懷有憧憬的樂觀讀者，根本無法領略作者悲觀的立足點。

　　可是，政治的風雲變色，自然環境的失控受創，社會道德的淪
落腐敗，沒有出口的人生困局，闇無天日的都會世界，營營役役也
漫無目的的生活方式和節奏，在世紀末一一現形。人類的社會根本
從未開向烏托邦，而是漸行漸遠，最後更航向不知名的目的地。

　　然而，我們看到一個先知，他早在幾十年前，已在小說裡既殘
忍也切實地描繪了這個狀況，世界發展的藍圖彷彿抄襲他筆下的設
定，讓我們很容易就能和他的主角取得共鳴。我們在PKD的小說裡看
到一絲曙光，即使只是虛幻的。

　　第一個把他的故事拍成電影警世的導演是Ridley Scott，Blade
Runner也最忠實的復製了陰沉的氣氛，更奠定了PKD在荷里活裡最佳
科幻小說作者的地位。就在這一年，死神也找上了他，使他無法享
受遲來的榮耀，叫他無法看到後來改編自他作品，卻大肆賣弄動作
和特技，拒絕再作靈性探討的電影。從好的方面來看，他沒有步上
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 1789-1860）的後塵，這個終生悲觀
的哲學家最後腰纏萬貫，幾乎要一舉推翻自己的哲學。莫大的諷刺
沒有在PKD身上重現，讓他最終成為讀者心中的悲劇英雄，成就偉大
的悲劇。只有真正的英雄，才配得上悲慘的結局。

　　1982年，PKD長眠地下，從這一年起，他的作品開始被拍成電影，
對鍾愛他的人來說，也許是個完美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