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Jason 抱著那個陪伴他八年的瓦楞紙箱，站在 80 樓的走廊。

紙箱裡很輕，只有一個印著公司 Logo 的舊馬克杯、幾包已經受潮的即溶咖啡，還有一株快要枯死的仙人掌。這些就是他在這間跨國集團後勤部八年來的全部累積。

十分鐘前，人資部的經理用一種看著絕症病人的眼神，把那張董事長親筆簽名的人事命令交給他，並指了指電梯：「上去吧，808 室。祝你……好運。」

現在，他站在 808 室門口。這不是一間普通的辦公室，這是一間三面全是落地玻璃的角間（Corner Office），視野好到可以俯瞰整個台北盆地。但裡面空無一物。沒有辦公桌，沒有椅子，沒有電腦，甚至連個垃圾桶都沒有。只有地毯上殘留的幾個壓痕，證明這裡曾經擺放過昂貴的傢俱。

「這是在整人吧？」Jason 喃喃自語。

他把紙箱放在地上，習慣性地想要打開電腦收信，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作為一個現代上班族，沒有電腦和網路，就像士兵上了戰場卻沒帶槍。

他嘆了口氣，想起人資經理說的話：「設備要去總務處領。」

Jason 整理了一下那套稍微有點緊的廉價西裝，搭電梯下到 35 樓的總務行政處。

總務處的櫃檯前排著幾個助理，等著領文具或報修設備。輪到 Jason 時，總務陳姐頭也沒抬，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

「員編？」陳姐的聲音像機械一樣冰冷。

「9527。」Jason 報出了那個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數字。

陳姐輸入號碼，眉頭皺了起來。「廖家傑，Jason？後勤部資產盤點專員？電腦壞了嗎？後勤部的報修單要先給你們王經理簽核……」

「不，不是。」Jason 鼓起勇氣，把那張人事命令遞了過去，「我……我調職了。我現在需要申請一台筆記型電腦，還有一張80層樓權限的門禁卡。」

陳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接過那張紙。她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從頭到尾讀了兩遍。

「首席特別顧問？」她唸出這個頭銜時，周圍幾個正在排隊的同事都轉過頭來看著 Jason。那眼神充滿了懷疑與探究。

「對，早上剛生效的。」Jason 感覺背上在冒汗。

「好，特別顧問。」陳姐把紙放下，嘴角勾起一抹公事公辦的假笑，「恭喜高升。不過，按照公司規定，領用資產需要輸入『成本中心代碼（Cost Center）』。您的新部門代碼是多少？」

Jason 愣住了。「代碼？你這邊系統沒寫嗎？」

「這上面只有你原來的職稱。」陳姐指著螢幕，語氣中帶著一絲不耐煩，「系統是死的。沒有成本中心，我就沒辦法扣預算。沒辦法扣預算，倉儲系統就不會放行。別說電腦了，連一支原子筆我都沒法給您。」

「可是……這是董事長簽的字。」Jason 試圖爭辯，聲音卻很微弱。

陳姐冷笑了一聲，雙手抱胸，身體往椅背上一靠。「顧問先生，您也在公司待了八年，應該知道現在是 David 執行長當家吧？執行長兩個月前才發布了『資源歸戶』的新規定，『沒有預算來源的資產異動，視為盜竊』。」

這句話像鞭子一樣啪在 Jason 臉上。

「那……那我該怎麼辦？」

「您可以去請示董事長辦公室，請他們先去財務部申請開立一個新的成本中心，經過財務長簽核，再跑完 ERP 系統流程，大概要一兩週吧。」陳姐把那張無價的任命書像廢紙一樣推回來，「或者，您也可以先用自己的手機辦公？現在提倡 BYOD（自帶設備）嘛。」

隊伍後面傳來幾聲竊笑。

Jason 拿回那張紙，臉漲得通紅。他明白了，這是一張面額一百萬的支票，但他卻連搭公車的零錢都換不出來。

回到 808 室，Jason 頹然地坐在地毯上。

窗外的陽光很刺眼，這座城市在他腳下運轉。但在這間象徵權力巔峰的玻璃屋裡，他卻是一個被系統剔除的「透明人」。

沒有電腦，無法登入公司內網，就看不到任何公告和數據。 沒有分機，沒人能打電話給他，他也找不到任何人。 沒有門禁卡，他連去上廁所都要擔心能不能再進來這層樓。

Jason 看著手裡那張紙，心裡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就在這時，他口袋裡的私人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來自銀行的 APP 扣款通知：「您的信用卡已扣款午餐費 120 元。」

Jason 的肚子咕嚕叫了幾聲。現在是中午十二點半。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樓下的員工餐廳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但他不想下去。他現在還沒有門禁卡，如果下去排隊買便當或吃飯，又要麻煩別人來帶電梯與開門。還是請人買便當？如果都不處理，要在這裡餓昏嗎？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辦公室的玻璃門突然被敲響了。

「叩、叩。」

Jason 嚇了一跳，轉過身看向玻璃隔間外，暗自道，怎麼會有人來？

門外站著一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人。那是行銷部的副總，公司裡出了名的「風向雞」，臉上堆滿了那種只有面對大客戶時才會出現的謙卑笑容。

這隻狼，聞著味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