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vance Member
|
{4月11日19:19更新}
-----------------------------------------------------------------------------
第一次的約會,比預計多了一夜又一天。從此我們發展成穩定的情侶關係。假日,她只要沒接模特兒案子,我們就到東京或近郊約會。澀谷道玄坂上的一家爵士樂咖啡廳,是兩人愛去的地方。日本情侶不習慣併排坐著,覺得在人前親暱有失體統。我和繪里,一台一日,不管別人眼光,繪里就坐在我旁邊,我就讓繪里倚偎著。記不清有多少個午後,在Davis Miles的樂聲中,我和繪里坐在咖啡廳昏暗燈光下的一角,她靠著我的肩頭睡著。當時的我,一頭腦的幸福快樂,心中想著:「如果人間有天堂,這裡就是天堂;如果世上有極樂,此刻就是極樂。」
繪里的性格有獨特的地方,她不像其他日本女孩子般內斂,相反地,她非常樂天,接觸到她的朋友們,很容易感染到她的開朗。我和她,說起來像是日本漫才(相聲)裡的「ボケ(裝傻)」和「ツコミ(吐槽)」,我說話傻,她說話機伶,我們簡直就是天生的一對。
還記得那天公司聚餐,繪里剛好也有空,我帶著繪里,首次介紹給在場的同事。她劈頭第一句話,竟是「どうも、ナルのセフレです。(大家好,我是Naru的性伴侶!)」說得在場日本女同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只得乾笑了幾聲。等到聊開了,繪里立刻成了眾人的開心果,和這些女同事混得比我還熟。
「彼女は美人で楽しい人ですね(你女朋友真是個漂亮又開朗的人呀)。」翌日,繪里成了同事們的話題重點。聽著同事們這樣評論著自己的女友,身為男人,自然與有榮焉。繪里見人劈頭第一句的自我介紹,也因此成了同事口中的傳奇。
我手邊有一台iPod,保有至今兩年多,裡頭裝了幾千首爵士樂,有半數以上是繪里苦心收集的。繪里的部落格,沒有台灣女孩愛貼的、滿坑滿谷的自拍照,有的是自己一篇又一篇的爵士樂心得和心情日記。她就是那麼執著,喜歡的事物,她會廢寢忘食地做;喜歡的人,她會不計一切地愛。
和她也有過爭吵,我日語說不過日本人,爭辯總居下風,但她早和我說定:「吵完了,立刻****,」不讓負面情緒影響一整天。這種****,比平日還投入。做完之後,兩人相擁,合好如初,一切盡在不言中。
就這樣感情融洽,身心契合,彷彿天造地設的兩人,交往半年後,迎來了D-day。
那天我提早下班,和她約在新宿車站。天氣很熱,我在車站內避暑,等著繪里。
繪里出現了,臉色不太好看。
「怎麼了?」我立刻感覺氣氛不對,體貼地幫她提起身上的小提包後,問她原因。她臉上不太耐煩,連說「沒什麼」。
我繼續追問後,她態度突然大變,反問我:「你就不能在車站外面等我嗎?你知道站裡人來人往,這麼多人,我找你,得花多大工夫?」
我被她數落得一頭霧水。我們只講好約會地點在新宿站,沒說是站內還是站外。萬萬沒想到這也足以惹她不開心。
我耐著性子安撫她,怎知她似乎情緒再也控制不住,躲在車站的柱子後面,雙手緊握著拳頭,不住地顫抖。
「好煩,為什麼這裡這麼多人走來走去?好煩呀!」她唸著。我安撫不了她。她堅持要一個人回去,我拗她不過,只有送她上了回橫濱的電車。
我自己一人搭車回去。坐在電車內,突然接到繪里的簡訊:
「剛剛十分對不起,讓你操心了。我心情不太好,回家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剛剛你幫我提的小提包,我忘了討回來。改天見面時,記得交還給我。
還有:千萬別打開我的提包看,拜託!」
被她波動的情緒搞得我心神不寧,我自己也忘了手邊還拿著繪里的小提包。我回覆她的簡訊,要她好好休息。
看著繪里的小提包,我開始天人交戰,最後還是在好奇心驅使下,我打開了她的提包。
提包裡有一袋藥,袋上寫著:「デパケン」。
我回到家後,上網查了,知道這藥的英文名稱是「Depakine」,學名是「Valproate Sodium」,作用是「安定情緒」。
我繼續在網上查下去,握著滑鼠的手,開始發抖。
「デパケン,用於治療躁鬱症。」
「躁鬱症,需經由精神科醫師治療。」
「躁症發作時,會多話、會異常快樂,思考正面,會有幸福感。躁症結束,容易伴隨鬱症。」
最後,我看到這段:
「再發率高,需終生治療。」
查到此,一切水落石出。她會那麼執著於一些事物,孜孜不倦;她會有異乎常人的快樂情緒,有時甚至開口葷黃不拘,都是肇因於這個病。
至於她常常和我在約會時,在咖啡廳沉沉睡去,則是藥物的副作用。
我打電話給她。聽得出她是在睡夢中被我吵醒。
「繪里,還好吧?」
繪里帶著慵懶的聲音,回答:「恩,Naru,我很好。」
我沒答腔。事實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她接著說:「Naru,我對不起你,你好不容易為我請假,我卻在鬧情緒…。」
「繪里」,我打斷她的話:「我才該跟你說對不起。我打開妳提包看了。」
電話那端突然變得沉默。
停了半晌,我繼續說:「繪里,有什麼困難,我們一起度過。我愛妳,我不要看妳一個人這麼痛苦。」我沒說過這樣的日語,我不曾把日語用在安慰病人的場景,我把我懂得的日文,儘可能地排列組合到讓她懂,懂得我關心她,懂得我真的不能沒有她。
說到此,我的眼眶漸紅:「好好告訴我,妳到底怎麼了?」
電話那端仍沉默。半分過去,傳來一陣啜泣:
「Naru,你還要我嗎?」
(仍在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