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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babu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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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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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83
在這樣的歌聲中,在一大堆紫藥水顏色的片子旁,我對利璧佳說起自己做過的那些片子,以及在暗房裡消磨的那些時間,在攝影中耗去的那些歲月:大學裡那間嘈雜寒冷的暗房,裡面流傳著的笑話和鬼故事;教我拍片子和做片子的那個老師,才華橫溢卻一直不得意;一起做過片子的那幫同學,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好像只有我把攝影當了職業……還有剛出來工作的時候,怎樣省吃儉用地買器材,為了節省相紙,把它裁成指甲蓋大小來試驗曝光時間;那個時候,幾乎全部收入和精力都投了進去,卻沒有任何成就,屢次想要放棄,也不知為什麼竟然堅持了下來;然後有那麼幾個短暫的時期,好片子像流水一樣出來,但總是很短的時間,之後又是長時間的停滯,甚至後退;直到現在,我仍然不能擺脫那種疑惑和惶恐,究竟自己是否合適拍片子,究竟這輩子能拍到什麼程度,還是已經到了頭……所有的話就這麼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幾乎不經大腦,因為每次做片子的時候,我想的無非就是這些。
在那些什麼也做不了的、短暫的,又沒完沒了的等待之中,等待曝光結束、等待顯影完成,等待定影水滴乾……寂靜的黑暗,紅色的小小的燈光,機器輕微的轟鳴,水龍頭緩慢的滴答聲……我發覺自己是如此急著要告訴利璧佳,告訴某一個人,在那樣的時候我是多麼渴望一個女孩子,一個懂得這一切的女孩子,一個照亮這一切的女孩子,一個讓我相信這一切是有意義的女孩子,我把她叫作「迦陵」。
「迦陵,」我說,「我只知道她的名字,我只見過她幾面,你能相信這麼荒唐的事嗎,很好笑是不是。可是我一定要找到她,至於找到之後怎麼樣,那是另外一回事了。但如果我找不到她,如果你告訴我說我不可能找到她,我會覺得我這一輩子都是不完整的。」
利璧佳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看著我,嚴肅、蒼白、年輕、純潔,然後,她走過來,擁抱了我。
如此年輕,如此柔軟而溫暖的懷抱。
奇怪得很,她一向那麼蒼白,我以為她的懷抱一定是涼的,卻原來這麼暖和。有那麼一會兒我茫然失措,而後就慢慢定下心來,女孩子的懷抱溫柔而安靜,我彷彿聞到淡淡的難以言喻的芬芳,一時間百感交集。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在什麼地方,我實在沒有一點概念,只是順其自然。至於往後會如何,我更是一片茫然。但我知道,無論以後會怎樣,無論我愛她、將要愛上她,或者永不愛她,這一刻我都會記住,一生一世。那就像是看著某個我原以為還會見上一面,卻再也沒見到的人的照片一樣。不過這一次,我沒有拿起相機的衝動,我暫時地忘記了那些事情,我只是沉浸在她的懷抱中,百感交集。迦陵,迦陵,我在心裡喊這個的名字,第一次,我意識到,也許我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在心裡悄悄地歎息。在這寂靜的清晨,在利璧佳年輕溫柔的懷抱中,我悄悄地歎息,忽然覺得很疲倦,就像走了很長的路。我說、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利璧佳,利璧佳,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很想睡覺,我們多長時間沒有睡覺了……」
她的聲音彷彿在很遠的地方,我想我一定是困到了極限,隱約感覺到這裡是她的手臂,那裡是她的頭髮,還有她的臉頰,她的嘴唇,她輕輕的笑聲,好像極輕柔極渺茫的樂音。她說:「……睡吧,我來看著你……」

(待續...)

[2006-06-08 09:46 補充如下]

一覺醒來,不辨晨昏,只覺得神清氣爽,自知這是多少年睡不到一次的好覺。記憶中只有小時候,每天8點睡覺6點起床,有過這種睡足了的感覺,覺得這輩子都不用再睡了似的。
利璧佳也睡著了,可憐的孩子。她睡在沙發上,抱著一隻坐墊,頭髮垂到地上。大概也是累極了,臉上有睡熟後壓出來的沙發佈紋印子,看上去像一隻特大號的洋娃娃,顯得特別年輕,特別純淨。我不覺笑起來,輕輕拿開她臉上的幾根頭髮。她在睡夢中皺起鼻子哼了一聲,不耐煩地翻了一個身,頭髮又落了滿臉。於是我輕輕走開,關上暗房的門,把剩下的顯影水和定影水倒掉,重新兌了一些,打開機器,開始做片子。
矩形的光投射到放大台上,底片上的影子被勾畫在相紙上,一秒、兩秒、三秒、五秒、九秒……燈光熄滅了。我把相紙按進顯影液,默默地數著時間,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五十秒……蒼白的相紙上開始有了天空、雲、房子、行人……那種夢幻般的灰黑色終於浮現出來,細膩而氣派。我對自己說:「這還差不多。」然後把相紙夾出來,浸在定影水裡。
約莫做了十來張片子的時候,利璧佳醒了,敲我的門:「可以進來嗎?我把這邊的窗戶打開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
她答的很妙:「6點鐘,大概是早上吧。」
我關上機器,把做好的相片放到水龍頭底下去沖,然後放她進來。

她帶著臉上的沙發佈印子,亂亂的長髮,以及清晨的涼風和微光走進來,一下子照亮了我的暗房。我幾乎控制不住要把她一把抱起來才好。但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懊惱地揉著半邊臉,嘟噥著:「都睡麻了,乖乖,你的沙發還真是可怕。」逕直走進洗手間。
我呆了兩秒鐘,不覺啞然失笑,那一刻我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
嘩嘩的水聲中她大聲地問:「你最後一次留女孩子過夜是什麼時候?」
「啊?這個,不記得了。大概是兩百年前吧。」
「靠!」她對我的回答不滿,「那這些東西看來是不能用了。」
我這才想起洗漱台上那些瓶瓶罐罐,都是我前女友留下的,不知為什麼我一直沒有收拾,任它們擱在那裡長灰塵。
不知看在女孩子眼裡,這算不算變態。但我也只得若無其事地說:「仔細看看,有的沒準還能用。」
她已經梳著頭髮走了出來:「算啦,小強都做窩了。」做了一個鬼臉。
我看著她,大概是好好睡了一覺的原因,她的臉色好了一些,長長的頭髮垂在一邊,眼睛和嘴角都在微笑。我一直從她身上感覺到的那種不穩定的、燃燒一般的東西消失了,至少是暫時潛伏了起來。我看著她,覺得如此喜歡,以至於忍不住吻了她。
那種最輕最溫柔的吻,連眼睛都沒有閉上,她涼爽柔軟的舌尖一滑而過,唇齒留香,吻得那麼輕鬆默契,就像相處很久的戀人。然後我擁抱了她,不是昨夜那樣茫然的擁抱,而是黃昏的路邊隨處可見的情人之間的擁抱,用於見面,用於告別,用於一段關係的開始或結束。我擁抱了她,她一任我擁抱著,好像很久,也許只是一會兒,她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我餓了。」
我也放肆起來,貼近她的耳朵,悄聲問:「哪一種?」
她忽然咬了我一下,正咬在耳垂,突如其來,又輕又癢。這還了得,我不由分說地把她壓倒在沙發上。
周圍一下子安靜了,我抬起眼睛,她靜靜地看著我,於是我再次吻了她,很深、很久。
過於漫長的吻結束時往往像極了一聲歎息,她把臉埋在我的肩頭,微微有點顫抖,我歎息著說:「迦陵。」
在那一刻,我驚覺懷中的女孩子是另一個人。
她不是迦陵,迦陵已經離開,永遠不可能被我擁抱在懷裡。
利璧佳一怔,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掙脫開來。
「利璧佳。」我喊她,她不理我,站起身,抖了抖裙子,頭也不回地開門走了。
我知道自己應該立刻站起來追出去,我的感情、理智和全身都告訴我應該這麼做,可是我對它們說,再等一會兒。
再等一會兒,好讓我看著天花板,或是什麼其他的地方,最後一次說出那個名字——「迦陵」。
「迦陵,」我說,非常非常輕的聲音,耳語一樣,「迦陵,再見。」
「迦陵,」我說,在心裡,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迦陵,我竟然會對你說再見。」
然後我站起來,去找利璧佳。

後來的發展簡單順利到乏善可陳,我在樓下找到她,她的話和一切女孩子在這種時候說的一般無二,她說:「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的回答更沒有創意,我說:「對不起。」
於是我們再次擁抱,她或許流了片刻眼淚,或許沒有。我握著她的手走在大街上,她走路一向有點磕磕絆絆,偏偏還特別喜歡跳台階、踩路牙、踢石子什麼的。我只得緊緊地握著她,有時稍微用點力氣,把她從潛在的危險或誘惑旁拉開。這時她就會笑起來,把臉貼在我的肩膀上,好像受到縱容的小孩子,知道自己做錯事的心思被發現了一樣。
有點害羞,有點得意,有點撒嬌,讓我覺得自己的心變得很軟。握在我手裡的是這個女孩子,連同她的心,她的年輕和美麗,溫柔和調皮,吃起醋來的刁鑽蠻橫,遇事時的善解人意,以及某些時候,出人意料的嫵媚與風情。我對利璧佳非常之好,事無鉅細地向她匯報,心甘情願地為她做許多事情,連自己都有點吃驚。我一向不是一個體貼的男友,之前那些女孩子,我從來沒有給過她們這麼多。利璧佳也覺得了,她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說:「因為你值得。」
那時她躺在我身邊,枕著我的手臂,窗戶開著,半夜的風吹進來。她說:「其實每個女孩子都值得,只是有些被辜負了,有些沒有。」
我們一開始就非常坦誠,我告訴她我生命中的那些女孩子。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時候回想起她們——我把這一個女孩子抱在懷裡的時候。
我抱得那麼輕而且小心,好像她是一件易碎的寶貝,她就靜靜地伏在我的胸口,長長的頭髮,年輕的身體,柔潤細膩的觸感,輕輕地,又緊緊地包裹著我,每一次進入就彷彿更深地沉進水底,全然不同的,美麗、溫暖而寂靜的世界。在那樣的時候我想起了那些女孩子,我愛過的和愛過我的女孩子,她們的美麗,她們的溫柔與愛意。原來我曾經那樣容易地愛過,又那樣容易地忘記過。因為那時我還不知道如果得不到一個人則此生虛度是怎樣的心情,也不知道即使得不到某個人,一生仍然會繼續,又是怎樣一種心情。
曾經有一個女孩子對我說:「如果你再遇到哪個女孩子,你一定要很好很體貼很溫柔地對她,因為已經有過一個人這樣對你了。」我記得她曾經哭過,眼淚沾在睫毛上,猶如珍珠,然而我還是離開了她。換了現在,我一定會回到她身邊,即使只為她這一句話,即使只為她睫毛上的淚珠……我一直以為有些事是永遠不會放棄的,有些渴望是永遠不會停息的,因為那就是一生一世。然而當我終於明白我不得不放棄的時候,才一一想起所有失落的東西。
但我已經不可能找回去,再次擁抱她們,所以只得緊緊地抱住懷中這個女孩子,好像她就是所有人和事的化身與結晶。
「利璧佳,利璧佳,」我輕輕地對她說,「我們結婚吧。」
是的,我說,我們結婚吧。
這是一句嚴重的承諾,之前我一直這麼以為。而當我說出的時候,我知道了,它其實非常簡單,只要一點點東西,她躺在我身邊,讓我握著她的手,一點往事,一點褪色的夢想,一點對人生的感悟,一點疲憊,這些就足夠了,足夠我好好對她一輩子。
她沒有回答,我靜靜地等著。過了一會兒,她把臉貼到我肩上,嘴唇動了動,但是什麼也沒有說——我想她其實是什麼也沒有說的,於是我溫柔地吻了她的頭髮,說:「好了,睡吧。」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求婚,以寂靜與睡眠收場。

據說求婚這種事,和離婚一樣,只有第一次最難。離過一次婚的人,再離一百次也不妨了,同樣的,求過一次婚的人,以後如果再有機會,也就不忌憚開口了。
第一次自然是要點感情衝動的,之後就會逐漸變成技術問題,時間、場景、對白、燈光、道具均需詳細考慮,考慮的結果卻總是三思而不行。但有的時候我又會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利璧佳,我們結婚吧。」不知多麼流暢動聽的一句話,彷彿自某首詩中摘取出來,只可惜這樣的時候,她又總是不在我身邊。
總而言之一句話,我還沒有機會向她第二次求婚。
不是不鬱悶的,忙的時候把這個問題扔到腦後,閒下來又反覆推敲論證,一時間覺得利璧佳萬萬沒有理由不與我結婚,一時間又覺得她本來就沒有任何理由要與我結婚,所謂患得患失大概就是我這種心情。但只要和她在一起,一切又都變得那麼正常,完全不必用思想,我握緊她的手走在大街上,她時不時笑起來,把臉埋進我的肩膀,我們在半夜裡****,之後她枕著我的胳膊入睡。
頭幾夜胳膊酸得不成,之後逐漸摸到竅門,便能夠一枕無事,直到天亮。
這時我甚至會有錯覺,我們是不是已經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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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上天給我一顆平靜的心,接受不能改變的事。
愿上天給我一顆勇敢的心,改變能夠改變的事。
愿上天給我分辨兩者的智慧。
舊 2006-06-08, 10:49 PM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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