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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babu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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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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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83
到底是不一樣的,我自己最清楚不過,我為JOKESUN新拍的那些片子也很美麗,但到底是不一樣的。
我不介意用「擺」的方式營造出好片子,但我知道,除非我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否則我不可能營造出真正的好片子,真正的好片子永遠需要等待、尋找、觀察和感情,真正的好片子必然發自內心。
照片上的薇薇是一個背影,辮子上垂著細細的金珠,而迦陵那精緻的側面、纖細的手指、鬈曲的長髮,淡淡的微笑和微皺的眉頭卻是如此清晰,如此熟悉,又如此地可望而不可即。其實只差那麼一點點,當時真的只差那麼一點點,我幾乎覺得有點酸楚了,不知不覺伸出手去,沿著她的側影、她的頭髮,緩緩地劃下來,一下,又一下。
看在別人眼裡,大概是無聊透頂的動作,當然誰也不知道,我那樣認真急切地找過這個女孩子,曾經一度,我不相信我找不到她。
「迦陵,」我又上了那個小學校友的留言版,「我竟然一直沒有找到你。」
說是「一直」,其實也只有兩個多月吧。
仍然沒有回音,現在靜也不上來了,只有我的兩條帖子——
「迦陵,我是那個週末在JOKESUN買了『金急雨』和Illusion的人,請與我聯繫,請與我聯繫。」
「迦陵,我竟然一直沒有找到你。」
如果不是它們,連我自己都快忘記了我曾經那麼急著地找一個叫作「迦陵」的女孩子。
人生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如此這般過了一陣子,具體有多久我還真不記得了。總之老莫和琪琪結婚了,婚禮的片子當然是我拍的,大家還是很好的朋友,只是已婚人士和未婚人士之間的鴻溝開始顯露,我們都無能為力;薇薇到底上了那家以理科見長的高中,可憐的孩子,她非常地不快樂,時不時會給我寫一封長得嚇人的電郵,並不在意我的回信簡短空洞;我的前任女友再升一級,成功地把「執行主編」前面兩個字去掉了,雖然我覺得她的工作好像並沒有因此有什麼不同;老許的設計工作室與我合作頻繁,我發現這廝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即使是朋友,該給的錢他也很大方;據悉易芳菲小姐有意進軍演藝圈,後來又沒什麼動靜了,不知有何內幕;靜怎麼樣了,我不知道;貝蒂,貝蒂是誰?
我還是老樣子,沒有固定的工作,沒有固定的收入,沒有固定的女朋友。買了一輛小得不能再小的車,每回坐進去都要把自己折三折。還有一套片子得了一個什麼獎,但是那種行內人都不大注意的芝麻綠豆大小的獎,我也不好意思細說。惟一值得一提的是,現在我的器材都是徠卡,我甚至在快門上裝了一個徠卡的金屬環,這小玩意要4000塊錢,惟一的作用是好看,用快門線時還要把它卸下來,不知多麻煩。每到這種時候,再想到它的價錢,我就痛感自己是一個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的人……
不過這些也沒什麼,人生就是這樣。

直到某一天,我在地鐵裡幫一家畫報拍一組片子,那種所謂的二維實驗電影,講一個困在地鐵裡出不去的女孩子還是女鬼的荒誕故事。是一群學生策劃的,個個都是才華橫溢心地純真的大好青年。儘管報酬不怎麼樣,拍起來也比較麻煩,我還是很願意和他們合作。只是我不知他們炮製這麼一個故事,到底要表達什麼——當然,這也不關我的事。
女主角長得很有點不羈的味道,頭髮留得極長,臉色不好——事實上應該說很糟,那種暗淡憔悴的蒼白,讓人覺得她應該好好睡個三天三夜再說,不過倒是滿適合她要演的角色。
開始她穿一件白色的寬身長裙,頭髮直直地垂下來,大家,包括我在內,一致反對,因為看上去像極了《午夜凶鈴》裡的貞子。正式拍的時候,她穿的是一條顏色和花紋都很奇妙的大布裙子,最簡單的式樣,無領無袖,裙擺上縫著四個大口袋,戴一頂同樣質地的帽子,非常適合她,只是很難在地鐵站那種光線下表現出來,我試了好幾種辦法都不太理想。
天氣已經很有點冷,穿夏裝的女主角顯然有點吃不消了,來往的乘客紛紛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我覺得自己在犯罪,於是建議休息一下,立刻有人把她裹進軍大衣。
正在這時,我忽然看見了她——
最先看到的是一個黑色手提包,上班族常用的那種,好像很有些份量,從裡面斜斜地伸出一支紅玫瑰,包在一張報紙裡。拎包的女孩子一身黑,皮鞋、長褲、襯衫、套頭毛衣,連鬈曲的黑髮都用一個小小的黑色蝴蝶結卡住,卻越發襯出那支玫瑰紅得驚人,在黑壓壓的等車的人群中,簡直像個小小的奇跡。
我被這一幕迷住了,愣了一會兒才舉起相機,只拍了幾張車就來了,紅玫瑰和黑衣的女孩子消失在某節車廂裡。忽然,說不清為什麼,我一下子意識到了她是誰。車門正在緩緩地關閉,我衝過去,搶在最後一秒擠進了地鐵。


不是上下班的時間,地鐵裡還是有不少人。我一節車廂一節車廂地找過去,心裡不是不疑惑的,你究竟看清楚了沒有?我問自己,你怎麼肯定就是她呢?我沒有辦法回答,只得繼續尋找。
當然沒找到,穿黑色的女孩子不少,頭髮鬈曲的女孩子不少,拎黑色公文包的女孩子也不少,但是沒有那朵紅玫瑰。
我走到頭,又往回走,一節車廂又一節車廂,沒有人注意我。人們在地鐵裡冷漠得出奇,也許是這慘淡的燈光,也許是這狹長的空間,也許是這催眠一樣的有節奏的晃動,如果真有一個穿著不合時令的大布裙子的女孩子,在地鐵裡來來去去,恐怕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我在尋找一個女孩子,黑壓壓的人群中一朵紅色的玫瑰。可是誰知道呢,也許是我的幻覺,也許從頭到尾,自始至終都是幻覺,我想要這樣一個人,她就出現在我面前,但等我要抓住她的時候,她又不見了。我向車窗外看去,地鐵站黃色的椅子上好像擱著一朵玫瑰,不過我知道,那只是我的幻覺。
那天回去,我又上了5460網站上那個留言版,發現多了一條帖子,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傢伙發的:「大家,我回來了。」沒有誰理睬他,看看時間,已經是一個多月前了。
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不過也沒什麼,我在他的帖子後回了一句:「歡迎回來。」
「迦陵,」我接著寫道,「今天我在地鐵站拍片子,看到一個人,非常像你,手提包裡插一朵玫瑰花,正是你行事的風格……我想,有的時候,我們需要的、或者說我們缺少的,就是那麼一朵小小的玫瑰。」
「P.S,」我補充到,「我和一群孩子在拍一個二維實驗電影,關於一個在地鐵裡出不去的女孩子的故事,開始我不明白他們想要表現什麼,可是現在,我好像又有點明白了。」
像這樣上去寫幾個字,漸漸成了我的習慣。「迦陵」,我總是這樣開頭,然後是我做了什麼,看到什麼,或者想到什麼,當然有點無聊,但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誰也不會注意到。
我告訴她因為我做出的那番「驚人之舉」(女主角這麼說的),他們覺得很有意思,就把劇本改了。現在有一個比較清晰的故事:一個小男孩,總是在地鐵裡看到一個奇怪的女孩子,穿著不合時令的裙子,他曾經好奇地跟蹤過她;然後他長大了,她還是那個樣子,他開始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便和所有的人一樣裝作看不見她,直到終於看不見她;後來有一天,不知為什麼,他又想起了她,一下子覺得非常想念她,一站一站地去找她,不停地找下去;這時,在地鐵站外,一個穿著漂亮裙子的女孩子,走在燦爛的陽光中……
依然荒唐,不過其中有點什麼讓我頗有感覺:小男孩貼著車窗的稚嫩的臉、女孩子鋪散在座位上的長長的黑髮、初涉社會的男生寂寞疲憊的眼睛、冬天的人群中一個夏天的身影……幻覺,都是幻覺,我和這些孩子們一起製造出來的幻覺,但我相信其中必定有些什麼,能夠迷惑那些看到它們的眼睛。
片子出來的那天,我對女主角說,這是至今為止我自己最滿意的一套片子。
她說:「我也一直覺得,你是能夠把我們要的東西表現出來的攝影師。」
「為什麼?」
「為什麼?這很難說,憑感覺吧,不過也可能因為你全副行頭都是徠卡。」
使徠卡的人都知道,遇到一個識貨的人是什麼心情,我立刻折服:「多謝多謝,不知多少人以為我使的是海鷗。」
她會心一笑:「要贏得一個攝影師的心,最好的辦法就是誇他的相機,這比誇他的老婆還管用。」
說得有道理,至少她立刻贏得了我的心,我心癢難熬地把行頭們一一拿出來獻寶,她還真不是裝懂,幾句奉承話說得不知多麼到位,讓我心花怒放。當然,遇到那只快門上的金屬環時,她終於卡了殼。
「這我真不知道是什麼了?」她把它套在手指上,「徠卡和你的訂婚戒指?」
虧她想得出,我笑起來,如此這般她演示了一番,她還是沒明白:「可是做什麼用的呢?」
這下可戳到我的痛處了,我沮喪地告訴她,沒有什麼作用,純粹為了好看。
「哦,好看就是一種很了不起的作用了。」她安慰我,「你可以把它想像成你的靈感所在,就像魔戒一樣。」
被她這麼一說,還真有幾分像,那時魔戒首部正在轟轟烈烈地上映,我一高興,便請她看了一場。
她看得異常投入,連帶我也聚精會神起來。結果我被凱特·布蘭切特扮演的精靈女王迷住了,她當然迷的是奧蘭多·布魯姆——每個女孩都迷他。我們都喜歡老甘達爾夫,為他的死感到深深的悲傷,不過她告訴我在後面的故事中他又活過來了。她看過魔戒三部曲,把後面的劇情介紹了一遍,夾雜著一些妙不可言的議論,為了聽完這個故事,我順便請她吃晚飯。晚飯時聊到我們剛拍完的電影,她又激動起來,說自己還有很多策劃,一一講給我聽,聽得我也興致勃勃,結果我們又找了一間酒吧繼續聊。我從攝影的角度給了她一些建議,她從中得到靈感,又想出新的點子,都是些不知哪年哪月才拍得出來的東西,但從她嘴裡說出來,好像就是明天的事兒,我不曾和人這樣盡興地聊過這麼好玩的東西,實在是有些著迷,和她越聊越投機。她高興起來,跑上台去唱了一支歌,「送給剛剛和我成為好朋友的朋友」,因為沒有別人和她在一起,所以我只得謙虛地認為那就是本人。
是一支我沒有聽過的英文歌,好像非常冷門,那伴奏的哥們也不熟悉,彈得磕磕絆絆的,她唱得卻是熱情洋溢——唱得非常好,至少在我聽來是人間絕唱,但不僅僅是這樣。她蒼白的臉染上了一層紅暈,眼睛和嘴在燈光下幾乎接近紫色,聲音是流瀉而出的,整個人卻因這樣的聲音得異常脆弱,像是某種易碎品。我忽然有一點奇怪的感覺,覺得這孩子在燃燒。

如此一來我順理成章地和利璧佳成了朋友——利璧佳是她的名字,我總是連名帶姓地叫她,這樣好聽。她還在念研究生,現代文學什麼的,最後一年,幾乎不上課,到處零敲碎打地做些奇奇怪怪的策劃和文案。總之和我一樣是正常作息之外的人,所以我們常約在一起行動,別人吃飯的時候我們淘碟,別人上班的時候我們逛街,別人下班的時候我們喝茶,別人睡覺的時候我們泡吧,別人約會的時候我們各自回家,等等。
很快我就發現利璧佳實在是個很「神」的人,比如說淘碟吧,我一向覺得自己很有成就,固然是因為愛好,多少也和職業有關。誰知這丫頭比我還在行,差不多知道城裡所有的店,包括「老闆有兩刷子,就是真他媽的貴」、「老闆也是一混兒,啥也不懂」、「店裡的小伙子姓劉,特別可惡,姑娘姓蔣,人不錯,如果你看到是一男的在當班,轉身就走」之類的信息,如數家珍。後來我的朋友們都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紛紛問我要她的電話,每次淘碟前就向她請教一番,她也不厭其煩,誨人不倦。
事實上,她就是這一點特別可愛,無論做什麼都異常投入,淘碟就一心一意地淘碟,唱歌就一心一意地唱歌,聊天就一心一意地聊天,吃飯就一心一意地吃飯。
有時候我猜,如果她要戀愛,應該也是這樣一心一意地戀愛。
「這妞不錯,別放過了。」從老莫、琪琪到老許,不止一個朋友對我這麼說,說實話,我後來也有點那個意思。只是她的態度太磊落,太把我當朋友,叫我不好真的有什麼舉動。
「這就麻煩了,」琪琪說,「一不小心,大家處成兄弟姐妹,再要翻案就難了。」
她說的不錯,我為此很是鬱悶了一陣子,後來忽然搞通了思想,對老莫說:「女人,要多少有多少,這樣一個好朋友該多難得啊。」
「完全正確,」老莫這麼回答,「尤其是我們這些拍片子的人,有一個年輕可愛又絕對不是女朋友的女性朋友,有時實在是很方便。」
這話當然是我們私下裡說的,打死他也不敢教琪琪聽見。不過仔細想想,他說的實在有道理。
比方說那回我接了一家地產公司的活兒,其中包括一場客戶聯誼舞會,和我聯繫的那小子居然問我能不能帶個會跳舞的模特來撐撐場面。我說能,費用另算。他說如果要付錢就算了。
我覺得好奇:「聽說你們的業主一色的白領,還有老外,還怕撐不起場面?」
他答的很妙:「你總不能指望業主在開發商的地盤上翩翩起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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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上天給我一顆平靜的心,接受不能改變的事。
愿上天給我一顆勇敢的心,改變能夠改變的事。
愿上天給我分辨兩者的智慧。
舊 2006-06-08, 10:46 PM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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