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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babu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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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babujie的大頭照
 

加入日期: Nov 2002
您的住址: southern extremity of city of mainland china
文章: 183
果然,過了一會兒,她笑了:「那時我戴的是假髮。」
在這一刻之前,我不知道另一個人的表情可以左右我的表情,但是她笑的時候,我也笑了。
她的笑容是晶瑩的,透明的,像冬日陽光下的積雪,讓我有點恍惚。就像有一回喝得半醉,聽得見人家說話,但是答不上來,就一味地在旁邊傻笑,心裡卻是清楚的。
我想說:你那天穿著婚紗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發生了什麼?我拍了照片,你要不要看一看?你的舞跳得真好,在哪裡學的?你很愛吃冰激凌對不對?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很好的奶油花生冰激凌,什麼時候我帶你去吃?你覺得不覺得那家店的吊扇很像《卡薩布蘭卡》?你喜歡《卡薩布蘭卡》嗎?你覺得英格麗·褒曼應該留下還是應該離開?你是否願意讓我為你拍照?你可知道你有一張非常上鏡的臉?你可知道,你的眼睛和神情裡有一種東西,正是我一直想要表現的?請讓我為你拍片子好嗎?如果我說我一直在找你,你是否相信?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是否明白?
可是我說不出來,我只是怔怔地看著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薇薇在那邊喊我,我和她一起站起來,我說:「如果可以的話……」她說:「讓我們看看小妹妹看中了什麼好東西?」
她的笑容不是一般店員小姐那種職業性的微笑,整個店因為她的笑容和動作有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生氣。薇薇也立刻覺得了,有點撒嬌地說:「可是我什麼都想要。」
她笑著揪了揪薇薇的辮子,說:「來,姐姐給你推薦一樣。」

她推薦的是一種淡金色的玻璃珠,每一顆都穿著一根細細的透明的皮筋。她把玻璃珠繫上薇薇的辮稍,一顆又一顆,輕、耐心、仔細,我站在旁邊,為她們拍了許多張照片。
還有同樣的項鏈和腳鏈,透明的絲線串著一粒粒淡金色的玻璃珠。她先為薇薇戴上項鏈,又半跪在地上,把腳鏈繫在她的腳踝上。
連另外那個店員都鼓起掌來:「小妹妹可愛極了。」
薇薇興奮得臉都紅了,在鏡子前轉了一個圈,辮子飛起來,幾十顆玻璃珠叮叮噹噹地撞在一起,幾乎是對我嚷嚷了:「買給我買給我!」
她溫柔地笑著:「當然他會買給你。」
另外那個店員對她說:「我都不知道我們有這樣的腳鏈。」
她說:「今天早上我做的,我覺得配成一套比較好一些。」
她們相視一笑,我無端端地覺得無比溫馨。薇薇拉我的袖子:「買給我,大哥哥!」
她說:「是啊,難得小妹妹這麼喜歡。」雖然這種情況下,每家店裡的店員都會這樣說,但她說出來格外不一樣。她說:「女孩子只有一個十五歲,而且很快就會過去,所以如果有她喜歡的東西,又不是太難辦到,我們總是應該盡量地滿足,對不對?」
如果是平日的我,一定會反駁:「小孩子就是這樣被慣壞的,我們應該盡早讓他們認識到人生和社會的殘酷。」但此時我只覺得一種溫柔的牽動,微笑著說:「誰說不是呢?」
我還想說,你十五歲的時候有想要的東西嗎?你要到了嗎?是什麼?你是否非常珍視?現在的你又想要什麼?可不可以告訴我?可不可以讓我為你滿足?你對你的生活滿意嗎?你覺得快樂嗎?你想要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你是否在等待什麼?你是否在夢想著什麼?你是否相信有一見鍾情?你是否相信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好一段時間?你是否相信我喜歡你,非常喜歡?
可是我說不出來,我只是看著她,她一邊填寫收據,一邊說:「你知道,在巴黎,有一種樹,開黃色的小花,開整整一個春天,不停地開,不停地落,人在樹下站一會兒,就落了滿身滿頭,在陽光下美得出奇……」
薇薇說:「我知道,那叫金急雨。」
她說:「對,這套飾物的名字就叫作金急雨。」
非常美麗的名字,但另外那個店員說:「真的嗎?我竟然不知道。」
她用手掩著嘴,嬌俏地笑:「這是我剛剛取的。」
只要她一笑,我就忍不住也要笑。
薇薇忽然又驚叫起來:「這多美!」
是一隻發網,用細細的黑色絲線編成,宛如髮絲,密密地綴著極小的水鑽,她把它拿出來,輕輕展開,溫柔地說:「可是它未必適合你。」
我也這麼覺得,可是薇薇央求道:「姐姐你戴給我看看。」
她好脾氣地摘下貝雷帽,小心地把發網套到頭上,黑色的絲線與她漆黑的長髮融為一體,小小的水鑽在發間閃爍,彷彿霧氣裡沾上頭髮的細細的水珠。薇薇碰了碰:「真美,簡直不像真的。」
她鬈曲的長髮散了幾縷出來,皺皺地飄蕩在前額和臉頰周圍,我不知多想伸手給她拂開,到底不敢。
薇薇問:「這只發網叫什麼?」
她看著自己鏡子裡的樣子,想了一會兒,說:「Illusion。」
我脫口道:「幻像?」
她回神,微笑著說:「小妹妹說的,太美了,簡直不像真的。」
另外那個店員笑道:「又是你信口謅的吧?」
她微笑不語。
那位店員問薇薇:「這只發網你要嗎?」
薇薇早瞟到了定價,趕緊說:「我不要,這位姐姐戴著太好看了,我怎麼還敢戴呢?」
但我忽然說:「我買了。」
三個女孩子一起看著我,薇薇和她都有點驚訝,另外那個店員立刻歡天喜地地開收據。
這麼一來我和薇薇就有資格吃巧克力蛋糕了,她為我們倒上冰茶,切好蛋糕,薇薇說:「呀,你們的杯子和碟子都這麼漂亮。」
她擠擠眼睛:「也賣的哦。」又看看我:「不過,我恐怕你的大哥哥已經破產了。」
我一味地笑,只覺得無限溫馨,這真是不可思議,她最普通的話語表情都讓我覺得可愛之極,我說:「如果可以的話……」這時湧進來一大群女孩子,嘰嘰喳喳,她趕緊上前招呼,小店立刻顯得擁擠嘈雜。薇薇說:「我們走吧。」
我當然不想走,可是又沒什麼理由不走,我總不能對薇薇說:「大哥哥看上了這個姐姐,想要請她喝咖啡吃飯看電影,所以你同我乖乖地在這裡等著。」同時我自己也有點迷惑,這是真的嗎?你到底是不是清醒的?這一切究竟是怎樣發生的?為什麼是她?為什麼不是她?
當然這樣的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他們都這樣說。米爾頓·格林把夢露的照片放在閣樓裡,一任歲月侵蝕,終生不再提起她的名字,為什麼?沒有人知道。
這樣的問題讓我整個下午心不在焉。

[2006-06-07 10:24 補充如下]

(待續...)

[2006-06-07 21:21 補充如下]

晚飯的時候,薇薇忽然問我:「你的英文名可是叫作吉姆?」
「不是,我沒有那種東西。」
「你應該叫作吉姆,因為她的英文名是貝蒂。」
「咦,」我頓時來了精神,「你怎麼知道?」
「她們的制服,帽子上有金屬的小名牌,另外那個姐姐的是麗貝卡。」
啊,貝蒂,鬈發象牙色面孔的貝蒂,我笑了。
薇薇說:「吉姆和貝蒂、麗貝卡和安德烈、哈利和莎利、約翰和瑪麗……都是般配的名字,還有什麼?」
我好心情地接她的話:「羅密歐和朱麗葉、保爾和薇吉妮……喂,你的英文名是什麼?」
「薇薇安。」
我笑:「好極了,薇薇安和大衛,還有呢?」
她也笑:「泰山和琴恩。」
我接著說:「哈姆雷特和奧菲麗婭。」
她搶著說:「湯姆和傑瑞、米奇和唐納……」
我笑著和她搶:「梁山泊和祝英台。」
她來的更絕:「老人和海。」
我大笑:「戰爭與和平。」
她整個人趴到桌上:「傲慢與偏見,理智與情感……」
我也笑得喘不過氣來,完全是扯淡,但你別說,這麼混扯一氣,大笑一回,我忽然想開了。薇薇撐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我:「可是下定了決心?」
我失笑:「你還真是人小鬼大。」
她說:「我不相信一見鍾情,中國人都不相信一見鍾情,連賈寶玉和林黛玉前輩子都見過。但是這世界上總該有一見鍾情,以及沒有什麼理由的喜歡,不然也太乏味了。」
我說:「可不是。」
她說:「可是這樣的事情會降臨到我身上嗎?」
我說:「會的,我保證。」
她說:「但為什麼我不覺得呢?恐怕還是因為她那麼美吧,生得美真好,美麗的人是有特權的,包括讓生活多姿多彩的權利。」
我說:「當然不是這麼回事兒。」
她又說:「如果我們還有多一次機會,我要做一個那樣漂亮的女孩子,讓你第一眼看見我,就移不開眼睛。」
我說:「你永遠是我漂亮的小妹妹。」
她忽然賭氣:「你快走吧,看你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的。」
「當然我要先送你回家。」
她冷笑:「得了吧,等會兒JOKESUN關門了,回來你又把氣出在我頭上。」
這孩子真是喜怒無常,不過什麼都好,喜怒無常也好,至少是真性情,此刻所有的人在我眼裡都是可愛的,整個世界在我眼裡都是可愛的。在出租車上,我簡直控制不住自己的自言自語,我說,貝蒂,你好嗎?貝蒂,如果可以的話,我請你喝咖啡好嗎?貝蒂,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一起散步好嗎?貝蒂,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請你收下好嗎?貝蒂,請告訴我你住在哪裡;貝蒂,請給我你的電話號碼;貝蒂,請讓我給你再拍一些相片;貝蒂、貝蒂、貝蒂……
可是我沒有見到貝蒂,堵車堵了四十分鐘,JOKESUN關門了。
我覺得遺憾,又有點安心,明天有明天的好處,至少可以換雙襪子,或者再帶一束花和一盒糖——花和糖雖然俗不可耐,但俗不可耐的事通常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我記得格林卡特有一張照片,就是拿著花和糖,POSE和拍攝手法都白爛之極,但連我的前女友看了都說:「不知誰是那幸運的人。」
然而第二天我當真買了花和糖之後,又覺得滑稽——那張照片之成功,恐怕不是花和糖的緣故,而是因為那是格林卡特。於是我又折回去,把它們留給了老莫和琪琪。
薇薇嘲笑我:「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我說了一句萬用萬靈的話:「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她冷笑一聲,走進屋,重重地摔上門。
我當然不會被這小丫頭影響到情緒,可是快到JOKESUN的時候,我忽然有一種預感,她今天不在。

果然店裡整潔雅致一如昨日,但是店員小姐我都不認識。
她們也都年輕、苗條、標緻、文雅,但不是貝蒂,我留神看了她們的帽子,一個是莉莉,一個是西爾維婭。
我問:「請問有一位應該是叫貝蒂的小姐在嗎?」
莉莉說:「貝蒂?今天不是她當班。」
我謝了她,轉身走了。
其實我應該追問下去,那麼她什麼時候當班?你知道怎麼聯繫她嗎?你有她的電話或地址嗎?她是一直在這裡打工嗎?你們都是學生嗎?你能幫我帶個話給她嗎?等等。
可是我沒有——充分說明真的追起女孩子來,我是何等不上路,幸虧沒有把花和糖帶來。
但是昨天洗好的她的照片,還有以前的,都裝在包裡。我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一張張地看,攤了滿桌。最開始她只是一個輕盈的背影,婚禮上逃跑的不知名的新娘,然後她在吧台上跳舞,神秘美麗得不能形容,還有吃冰激凌的時候——可惜我那時沒有想到要拍照,現在她終於轉過臉來了,鬈曲的長髮,小小的面孔,神情裡有難以形容的寧靜,那種寧靜裡有淡淡的光輝,宛如夢幻。
彷彿我只要喊一聲:「貝蒂。」她就會回過頭來,展顏微笑。
那微笑讓我不禁為之微笑。
這時有人喊了我一聲,坐到我面前。

我抬頭一看,是一個朋友,我們叫他老許,原來是一家圖片社的,做片子的本事很是要得。後來他自己開了一個設計工作室,專心經營,做片子的態度便差了很多,除非我們這幫老朋友特地求他,才肯露兩下散手,卻因此成為江湖傳說。被人說得多了,他自己信以為真,也開始擺出一副「獨孤求敗」的嘴臉,當下翻了翻我的片子,歎道:「你就是不肯好好學洗片子。」
又問:「用的什麼藥水?什麼紙?」氣焰熏人。
我又好氣又好笑,老許就是這點可愛,他老覺得沖洗是攝影中最重要的環節,有時大家一起看片子,他總是不停地指摘,「洗得不好,XXX加多了」,或者「怎麼用3號紙,應該用2號才對」。
果然,對著我的片子,他又開始了:「我就說不能用XXX的顯影液,我就說要用XXX的顯影液。」
我笑而不答,這廝開始的時候抨擊我們的洗片技術,為的是最好我們把活兒都交給他做,現在他又不怎麼做片子了,壞毛病卻不改。
忽然他指著昨天我拍的那些片子問:「這是誰?」
我巧妙地回答:「很可愛對不對?」
他說:「可不是,神情打扮都非常趣致,我最近接了一個活兒,一直在找這樣一張臉。」
(人人都在尋找這樣一張面孔?)
我含蓄地說:「女孩子穿上漂亮的制服,看上去都差不多。」
他說:「制服?不不不,我是問這個女孩子。」
他指得是薇薇。
我一愣,有點不相信:「可是她還是個小孩。」
他說:「也不小了,該有十五歲了吧,好些名模也不過十五六歲。往後兩年正是她這種長相吃香的時候。」
我喝道:「別說的那麼難聽。當心老莫不放過你。」
他奇道:「關老莫什麼事兒?」
「這孩子可是老莫的准小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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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上天給我一顆平靜的心,接受不能改變的事。
愿上天給我一顆勇敢的心,改變能夠改變的事。
愿上天給我分辨兩者的智慧。
舊 2006-06-08, 10:33 PM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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