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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babu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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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babujie的大頭照
 

加入日期: Nov 2002
您的住址: southern extremity of city of mainland china
文章: 183
看到別人如此恩愛,不是不叫我惆悵的。那天晚上洗片子,腦子裡密密麻麻都是以前女友的影子,然而怎麼也形不成清晰如照片的形象。回想起來,我並沒給她拍過什麼好片子。
幾天前給她拍的幾張片子還釘在牆上。報社組織一個活動,她喊我回去拍片,純粹公事公辦的那種,拍了一整天,才給一千,還不算沖洗費。我開玩笑地討價還價:「我以為我們仍然是朋友。」
她說:「能夠做朋友,何必要分手。」
看來她還是怨我的,所以對我拍出來的片子並不滿意:「你拍的我就從來沒有漂亮過!」
「哪裡,」我趕緊指出若干張為證,「真是英姿颯爽。」
她掛出應付頑劣手下時的招牌冷笑:「『英姿颯爽』又不是你的長項,或者應該說我不適合你?」
對話到這裡開始公私不分——原來她也有這樣的時候。我一向以為她是個公私最分明的人,評刊的時候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下來再低聲軟語:「那是工作嘛。」我簡直沒脾氣。
這時我只得說:「不不不,你永遠是不一樣的。適合不適合是一回事,記得不記得是另外一回事。」
說到底,我也是個靠不住的傢伙,這種好聽的的話張口就來。
可惜她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居然被我這樣的鬼話屢屢得手,忽然怔住,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說:「每天上班,看所有人的臉色,瞞上欺下,連哄帶騙。回到家,踢掉高跟鞋,扔掉包和報紙,只夠力氣喝一杯牛奶睡覺。我知道你嫌我太精明現實,沒有情趣,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何嘗不想浪漫一點,哪個女孩子不羨慕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可是我能夠嗎?」說到這裡她淚盈於睫,「對不起,我已經不能拿出最好的一面給你,生活已經將我打造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很震驚,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我的第一反應是伸出手,她退後兩步,說:「如果你不能回到我身邊,就不要再給我半點希望。」
而我只能說:「對不起,我不值得。」
她仰起臉,到底沒讓眼淚流出來,看著我,眼睛裡滿是眷戀和不捨,慢慢地說:「你是不一樣的,我的生活太忙太悶,我想要不一樣的東西,如此而已。」
她說得對,她還是最清醒最明白的人。誰都想要不一樣的東西,那種原以為現實生活中不會有的東西,那種非常想做,卻被判定不能做的事情。然而我不是她想像的那個人,我是個最差勁的人,我應該立刻把她抱進懷裡,我應該立刻回到她的身邊,我不應該讓她如此傷心,可是我沒有。
因為我也想要不一樣的東西。
這麼想著,也不知怎麼搞的,我把一張底片掉進了顯影液。
我懊惱得喊出聲來,這才真是天大的災難。雖然我切瓜砍菜一樣拍了一卷,真正捕捉到她正面的只有這一張,還給我廢了。

第二天趕緊約老莫和琪琪出來,我打著電筒,拿著觀片器逐張研究他們的片子,想要看清那女孩子的長相。
誰知老莫那天裝的是一隻廣角鏡頭,所以他拍的是場面,跳舞的女孩子面孔只一粒花生米大,他還得意地說:「我就是要這種效果。」
而琪琪實在是旁門左道的高手,她拍的儘是旁人的面孔和表情,那女孩子只得一點手腳胳膊腿。她說:「《陌上桑》裡就是這樣描寫秦羅敷的美麗——從旁人的眼睛裡。」
不得要領,我頹然放下。兩套片子真的不壞,拿去給都市畫報之類的編輯,人家肯定如獲至寶。不過我和他們的路數不同,我拍的片子比較規矩也比較好看,我只是強調那女孩子的身形和姿態是何等的妙曼撩人,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美。
「非現實,」琪琪這樣評價我的照片,「我一直想說來著,你拍的片子都有點非現實的感覺,好像刻意營造出來的境界一樣。」
「這樣的片子當然比較對大眾的胃口,也比較討巧,但總讓人覺得有點欠缺。比如你上回拍的那套婚紗,是很好沒錯,可我總覺得如果那女孩子回過頭來,臉上會是一片空白。」老莫「婦唱夫隨」,和他老婆一起抨擊我的作品。
當然他們說的是事實,果然是好朋友,不是酒肉朋友。我借他們的眼睛審視自己的照片,美則美矣,的確缺了點什麼。酒吧的環境和人群只是一片昏黃模糊的背景,白衣黑褲跳舞的女子彷彿是另一張照片上拓印過來的,透著淡淡的溫潤的光暈,雖然清晰,可似乎並不真的存在。
就在這個時候,那穿著婚紗的女孩子抬起頭來的一個瞬間,在我眼前閃現了一下。我清晰地看見她的臉,依稀有幾分眼熟,讓我大吃一驚。但只一會兒,再想的時候,就看不清了。
老莫見我發呆,以為我受了打擊,趕緊又說:「我是有一句說一句,你那些好的地方還用我說嗎?」
我問他:「以非現實的境界為追求目標,真的要不得嗎?」
他被我問到,過了一會兒,才說:「風格這種東西,很難有高下之分,只是看誰在自己的領域裡做得更絕。拍北極光和拍非洲難民,說不清哪個更有意義,不過我是傾向後者的。」
我心裡說才怪,難民營裡又沒有內衣秀。
琪琪笑吟吟地加註解:「就像有的人以拯救萬民為己任,有的人一輩子只尋找一個愛人。」
老莫不放過這個機會,誕著臉問:「你呢?你是哪一種?」
琪琪完全知道男人要聽什麼,溫順地說:「我是後一種,而且我已經找到了。」
雖然琪琪和老莫一直是我心目中的神仙眷屬,但那一會兒我暗暗發誓,將來我就算找到一個天仙,也要在人前和她相敬如賓,斷不像這兩口子這麼肉麻。

猛灌一大口啤酒,我突然開始對他們倆推心置腹。我說:「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剛開攝影課,我和睡在上鋪的兄弟共用一部相機。」
老莫說:「看來哪天非去阿非利加不可,不然總被你們看扁了。」
琪琪說:「你敢不帶我去,我拿平底鍋把你砸成一個球。」
我說:「當時系裡每個月發兩卷黑白膠卷,我以拍完為限,並不特別有感覺。直到有一年元旦的時候。」
老莫說:「拍內衣拍久了,人家就以為你只會拍內衣。」
琪琪說:「倒也是,要是你拍人體嘛,還有指望成個赫爾穆特·紐頓,從沒聽說誰拍內衣拍成大師的。」
我說:「那天下著雪,我心情不是很好,路上也沒有什麼人。忽然聽到有人在唱歌,小女孩的聲音。」
老莫說:「我要拍人體,你肯定只准我拍你,但我又不會把你的拿去給別人看。」
琪琪說:「你知道就好。內衣我已經很忍耐了。人體?你做夢吧!」
我說:「唱得很好聽,我抬頭一看,迎面走過來一個小女孩——」
老莫笑起來:「我就知道和女孩子有關。」
琪琪說:「什麼嘛,我還以為你什麼也沒看見,是一個鬼故事。」
我愕然:「你們有在聽我說?」
老莫說:「當然,繼續。」
我繼續:「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孩子穿一件紅色的短大衣,領口、袖口和下擺都鑲著白色的絨毛,半長的小靴子,頭髮鬈鬈的,拿一根銀色的棍子,上面有一顆星星——我不知那是什麼玩意兒,總之非常可愛。路的兩邊都是松樹,松樹上落滿了雪,雪還在繼續下,她走得那麼起勁兒,唱得那麼開心,給我的感覺簡直像是童話裡走出來的小公主。如果她揮揮那根棍子,變出什麼兔子啊鴿子啊星星之類的,我也一點都不會奇怪。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好笑,但當時我真的覺得她是一個小精靈。」
琪琪大笑起來:「好可愛的大學純情小男生。」
老莫說:「你『盜嬰』。」——他有朋友看上了一個中學的小女生,事兒鬧得挺大,大家都說那傢伙「盜嬰」。好老莫,居然這樣說我。
我有些惱火:「跟你們說不通!我只是從沒有看到那種搭配好了的畫面。你們想像一下,雪地,松樹,紅色衣服的可愛小孩——她長得真的滿可愛的。還戴著小紅帽,拿著那種奇怪的道具,旁邊又沒有閒雜人等,真他媽的絕了。」
琪琪看我急了,忙說:「我知道我知道,那是你生平第一張好照片對不對。」
我懊惱地說:「當時我沒拿相機。」
老莫一口酒噴出來,哈哈大笑,琪琪也忍不住笑了。
我不理他們,繼續說:「但那一幕讓我震撼的不是是顏色和構圖,而是那種感覺,完全不像現實中應該有的,就像做夢一樣。我立刻就知道了,我一定要把這樣的情形拍下來,要把那種感覺留住。老莫,琪琪,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明白。」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明白,那一刻我知道人生裡有些東西是一定要留住的。我之所以選擇攝影,是因為我沒有別的才能把它們留下來,我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來記錄我眼睛裡的世界,和我心中的感覺。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很安心,原來我要做的是這件事。當然,人可以做很多事,但我選擇了攝影。
所以我說:「老莫,我和你不一樣,如果讓我在北極光和非洲難民中做選擇,我會選北極光。你記得埃森·莫頓拍的那套北極光的照片嗎?那種震撼是純粹的,與人無關的,就算我們這個文明毀滅了,像這樣的景色也還在那裡。」
老莫說:「得了,兄弟,我永遠也拍不到非洲難民,你永遠也拍不到北極光。」
他說得不錯,我們多數是拍拍公司開幕,結婚典禮,運氣好的話,可以接到內衣和洗髮水的****。


幾天之後,我接了一個洗髮水的****。
****公司是相熟的,價錢壓得極低,原因是他們請了一個有名的模特,所以顧此失彼。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多數情況下模特比攝影師牛,世界上沒有人不曉得瑪麗蓮·夢露,可是又有幾個人知道米爾頓·格林?
那模特有一頭男孩子般的短髮,染成明媚的野李子色,我從沒見過那麼高佻玲瓏的身材,那麼挺直秀麗鼻子和圓潤的嘴,眉眼更是亮麗得讓人精神一振。雖然她很有點名氣,卻沒有架子,不止沒有架子,我簡直懷疑她對我有好感。我稱她「易小姐」,她似笑非笑地橫我一眼:「叫我芳菲。」
我立刻被電到,得意洋洋地告訴老莫。他一盆冷水潑下來:「別自作多情了你!」
又教訓我說:「她們以買弄風情為職業,當然要時時加以練習,你以為在勾引你,其實是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
我或許是該聽老莫的話,他成天在模特叢中混,經驗豐富。可是又不服氣:「那你說瑪麗蓮·夢露和米爾頓·格林是怎麼回事。」
他說:「小子,你給我記住,即使全世界的人都只知道夢露不知道格林,我們也要立場堅定,夢露只是三流艷星,米爾頓·格林卻是攝影大師。」
我抗議:「格林是大師沒錯,但夢露也不是三流的。」
老莫說:「你完了,那個狐狸精果然不是徒有虛名。」
她是不是狐狸精我不知道,但是又怎樣,哪個男人不喜歡狐狸精?
琪琪也笑話老莫:「他被狐狸精迷死了又怎麼?你急個什麼勁兒?是不是自己在混了這麼多年,還沒有得過一次美人青睞,看到人家有成就,心中妒忌。」
老莫氣得發昏,不敢沖琪琪發作,只好使勁兒踩我的腳,衝我吹鬍子瞪眼睛。
我苦笑:「你不用踩我的腳,人家開一輛白色跑車,漂亮得讓人控制不住要吹口哨,據說值一個金礦,我發燒到四十度也知道她不是我那盞茶。」

話雖這麼說,我仍然覺得她在透過鏡頭向我眉目傳情,更覺得自己在隔著取景框吃她的豆腐。休息時她找我聊天,話題十分敏感,諸如「你們是怎麼看我們這樣的女人呢」、「在你看來我的臉是否有資格流傳後世」,甚至「你的女朋友不知會怎麼想哦」。
我老老實實,但避重就輕地說:「我不知道別人怎麼看,我覺得你十分漂亮且氣質不俗,絕對有資格流芳百世。我現在沒有女朋友,有女朋友的時候沒有拍過這樣的片子。」
她露出驚訝的表情,程度拿捏真是恰倒好處:「哦,發生了什麼事?」
「她處處比我強,我心胸狹窄,離她而去。」
她微笑:「聽你說,好像全是你的錯。」
「根本就是我的錯。」
她搖頭:「我原來的男友卻說我貪慕虛榮。」
我說:「人總有權利選擇自己要過的生活。」
她閉上眼睛,又睜開:「你真會說話。」
咦,我還算會說話?我受寵若驚,頓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她才叫會說話,說話的時候歪著頭,微微抬起一邊的肩,臉頰輕輕蹭過肩頭。這是她的一個標準造型,同時把金色的涼拖半吊在腳上,一下一下地踢我的牛仔褲。至此我終於確定她在引誘我,不管有意還是無意。
我也承認我確實被她誘惑,到腳趾都那麼好看的女人真的不多,我給她的腳和涼拖拍了一組特寫。連夜洗出來送給她,連自己都覺得像純情少年的做派。她仔細地看了很久,說:「我幾乎要相信你是喜歡我的了。」
我當然說:「我當然是喜歡你的。」
我和前任女友相處半年,才敢在編前會上給她傳紙條:「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是否會撕掉這張紙條。」而且當時我真有這樣的擔心。她微微一笑,把紙條夾進採訪本——如此明顯的示意,我還是又過了一個月,才鼓足勇氣第一次約她。
但現在,我只認識她四天,就對她說:「我當然是喜歡你的。」然後,在下一秒鐘,我就吻了她。
我們的合作到今天為止,廣告已經拍完了,她就要開著跑車離開。可她是這麼的美麗,在我認識的人之中,她是最美麗的一個。
她說:「今天下午我沒什麼事,也許你願意請我吃冰激凌?」
我驚訝:「我以為模特都不吃冰激凌。」
她笑:「這個月我瘦了兩斤,可以縱容自己一下。」
我也笑:「請女孩子吃冰激凌是我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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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上天給我一顆平靜的心,接受不能改變的事。
愿上天給我一顆勇敢的心,改變能夠改變的事。
愿上天給我分辨兩者的智慧。
舊 2006-06-08, 10:20 PM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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