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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babu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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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Nov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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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83
一篇很有感情的文章:捕風捉影:攝影人十年的尋找(很長)

我不算是個攝郎吧,雖然我的鏡頭很多時間安靜的躺在櫃子的最下層,一個封閉而黑暗的角落。可是我的心中仍有一團火在燃燒。

轉下面的文章給大家欣賞。

一個女孩子穿著婚紗從地下通道裡跑過。
我正在那裡拍片子,主題是地下通道。我拍了出口處長長的平平的台階,拍了地鐵歌手和他的吉他,拍了乞討的老頭,拍了賣小豆冰棍和粘玉米的小販,拍了在暗處吻別的小情人,拍了白領們匆匆而過的身影,拍了滑板上背著書包的孩子……用的是黑白膠卷,從下午三點到晚上六點,一共拍了五卷。就在我取出第五卷膠卷,卸下鏡頭和閃光燈,裝好包準備走人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女孩子穿著婚紗衝下台階,從地下通道跑過。
我趕緊取出相機,裝上鏡頭和閃光燈,上膠卷,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她已經跑出地面。
我抱著相機窮追不捨,一路狂拍。行人看見這樣的陣仗,以為在拍婚紗****,紛紛駐足讓路。一時間頗有轟動效果,甚至還有人拿出相機拍我們。
我無暇理會,天色已漸漸暗下來,閃光燈開始提醒我電量不足。我心中叫苦,腳下依然窮追不捨。只見她提著裙子衝下一個地下通道,我快步趕上,站在入口處,飛快地調焦,恰恰俯拍下她衝進通道的身影。她仰起臉來看我一眼,我當然也沒有放過,又拍了一張。
等我追下通道,卻已經看不見她了。
我跑過通道,衝上台階,仍然沒有她的影子。大街上人流湧動,如果我攔住一個人,問他是否看見有女孩子穿著婚紗跑過,他鐵定會罵我「神經病」。我看看相機,還剩一張,便糊里糊塗地舉起來,也不看取景框,就這麼對著大街按了一下快門。

整個過程像做夢一樣,說出來簡直不會有人相信,但是那套照片可以作證。
那套照片後來被很多地方用過,你也許就見過其中的一兩張,黃昏的街頭,面目模糊的行人,穿著婚紗的女孩子的背影……特別是她跑下地下通道的那張,雖然這樣說自己的作品有點過分,但我實在覺得可以稱為絕妙。
台階的盡頭被虛化了,彷彿一直延伸下去,她的身影卻是異常的清晰,飄起的頭紗彷彿透明的翅膀,女孩子圓潤的肩頭和纖細的腰肢宛如夢幻,網上曾有人評論這張照片,說是像一個天使,穿過陰暗的通道下往人間。
可惜她抬頭看的那張沒有拍好,大概是我的手動了,畫面一片模糊。等我發現這個不可挽回的失誤的時候,再去回想她的模樣,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
這多少讓我有點鬱悶,不過這種鬱悶我已經習慣。

這麼說吧,我是一個拍片子的人,我記錄這個世界和我的想法的工具就是我手裡的相機。每當我看到一個對我有意義的畫面,我的反應就是舉起相機,按下快門。
但是攝影這個東西和其他表達方式是不一樣的,我本人的意願和能力只佔一部分,還有很多因素是我不能控制的,因此常常會覺得拍出來的東西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這時我必然要努力去回憶當時的印象,以比較差別何在。可問題就在於,每當我努力回憶的時候,總是只有照片上的形象——被我的拍攝扭曲了的印象。
我的本意是通過鏡頭來記錄我想要記下來的東西,結果卻連腦海裡的印象都隨之扭曲了,那就是說我其實沒有真正記下任何東西,這是何等沮喪的事情。
如果是其他的表現方法,我還可以修改,甚至推翻重來。可攝影是不一樣的,錯過就是錯過,沒拍到就是沒拍到。
當然或許是我的個性使然。玩攝影的朋友裡,也有人是執著派,想到什麼樣的效果,千方百計也要拍出來。我卻隨緣,沒有拍到那女孩子的臉,也就算了。
和我合作的人都因此喜歡我,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我和前任女友分手了。

平心而論,她實在是個好女孩,我們曾經是同事,她做編輯,我拍片。
有一次相機裡還剩兩張底片,我就在辦公室裡隨便拍掉。正好她在那裡改稿子,嘴裡叼著一支鉛筆,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一手拿著稿件,一手轉著鼠標,身後的牆上貼滿了報紙。專心工作的人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麗,我把她拍得比她本人還要漂亮。結果照片被老闆看中,用作報社的宣傳畫,她因此注意到我,成為我的女友。
又因為這張照片的緣故,上頭對她留意,發現她才華、能力與美貌兼具,更難得還是個工作狂。是以她一路狂升,兩年做到執行主編,而我依然不務正業,最後索性辭職。
事實上,分手是我提出的,辭職的時候我已經知道我們必然會分手。她太聰明太能幹,而我是個不現實的人。如果情況反過來,我精明強幹而她羅曼蒂克,一切OK,但我們這樣的組合,到底是不合適的。
她多少也有些覺得,但不肯正視問題,還是努力地做我的女朋友,一直相信我們可以在一起——但是這種事情,如果要用到「努力」,未免沒味道。所以我說:「分手吧。」
「我做錯了什麼?」她問我。
我無言以答。
她輕輕地說:「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說:『你什麼也沒有做錯,錯的是我,你是一個好女孩,是我不夠好。』對不對?」她問,仍然輕聲慢語,我也仍然無言。她說得對。她實在是個好女孩,她也盡力了,不夠好的是我,沒有盡力的也是我。她甚至一直相信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的,直到我說「分手吧」。
「我總是聽人說,分手的時候不要問理由,不要哭鬧。你已經失去了他這個人,不能再失去自尊;他不愛你,你更要好好地愛自己。」她的聲音激動起來,「可是事到臨頭,我才知道,這都是他媽的胡說八道!」
她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就像她在評刊會上常做的那樣。周圍有人朝我們看,我只得開口:「我以為這樣做對你比較公平,我以為我先開口你會好受一些。」
「你居然還是為我好!」她冷笑起來。我知道我傷害了她,無論我多麼不願意,我已經傷害到了她。
「我是為你好,」我有多麼真誠就多麼真誠地說,「不然難道是為我自己?我再糊塗也知道,不會有人對我比你更好了。」
我說的是真心話,和她交往兩年,她為我做一切事情:我房間裡的東西她比我還清楚,掌上電腦裡八成的記錄是她幫我加上去的,連電子郵箱都定時幫我清理,閒來煮一鍋好菜,時不時替我買一身衣服……她實在是個好女孩,所以我說:「你實在是太好了,我希望你快樂勝過我自己的快樂,我希望你幸福勝過我自己的幸福,和我在一起對你不公平,你應該有更好的。」
她的嘴唇和手在發抖:「借口!這麼爛的借口!」
我看著她的眼睛:「不是借口,是實話。」
她怔住,就那麼一瞬間,忽然露出疲憊的神色,好像忽然間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從這一刻之後,我就不再是她的男友。然後,她對我說:「如果你再遇到哪個女孩子,你一定要很好很體貼很溫柔地對她,因為已經有過一個人這樣對你了。」
她說的這麼溫柔纏綿,我幾乎覺得鼻子發酸,而她還在怔怔地看著我,等我說些什麼。此刻的我們在邊緣,如果我要她留在我身邊,如果我說話,她仍然是我的女友。可是我什麼也沒有說。過了一會兒,她伸過手來,輕輕地碰了碰我的臉,歎了口氣,想要笑一笑,然而不成功。
我把她的手按住,知道此刻這一朵隱約的微笑會被我記住一輩子。拍片子的人都有這種靈感,那就好像是看著某個我原以為還會見上一面,卻再也沒見過的人的照片一樣。
在我的攝影生涯裡,有太多這樣的靈感,但真正留在照片上的,卻少而又少。

這大概也是所有攝影人的遺憾,就像學生常常夢見考試開始了,自己卻找不到考場一樣。有一陣子,我也常常夢見自己在走廊上狂奔,知道前面有一幕無論如何不能錯過的畫面,可是跑著跑著,發現攝影包丟了。
有一次,我把這個夢講給一個玩攝影的朋友。他叫老莫,算是我的半個師傅,聽了之後一樂,說:「巧了,我也做過這樣的夢。」又說:「有這麼一個說法,我們這些拍片子的人,都會遇到這麼一次,看到一個畫面,覺得『帶了相機就好了』。這是一個坎兒,之後你就會成天背著相機跑。而那個時候你錯過的畫面,就決定了你日後的風格。」
他說得煞有介事,但是我將信將疑,尤其是聯想到老莫的風格,忍不住笑問:「閣下的風格就是這麼形成的嗎?」
原來老莫是拍內衣****出名的,或許太有名了,以至於無論他拍什麼,都讓人聯想到女人的線條。
他也笑了,說:「讓我告訴你吧,在我很小的時候,看過一場電影,裡面有個小姑娘,穿一件——」「內衣?」我打斷他。他瞪我一眼:「怎麼可能?穿一件紗裙,背後背一對透明的蝴蝶翅膀,我覺得她真是可愛得不得了。」
「這和內衣有什麼關係?」
「後來我去拍『維多利亞的秘密』內衣秀,乖乖!每個模特背後都背著翅膀,當時我立刻就決定了自己以後要拍什麼。」
我大笑起來:「得了吧,你是運氣好。如果能自己決定的話,誰不想拍內衣****。」
他的女朋友這時來了,聞言笑說:「兩個大男人湊在一起討論內衣,可不要被我聽到。」
他的女朋友叫作琪琪,也玩攝影,雖然是票友,因為拍的題材有爭議,所以也小有名氣。原來她專拍同性戀的生活。我越發好笑:「我也就罷了,他可是你老公,你想到哪裡去了。」
她白我一眼:「我怎麼知道。這年頭做女人真是辛苦,防著別的女人不說,稍微平頭正臉的男人也不可不防。」
我們大笑,連鄰座的人也不禁莞爾。我對老莫說:「你也不管管你老婆。」
老莫裝聾作啞,在杯墊上寫「太太萬歲」舉起來示眾。我又好氣又好笑:「賢伉儷還真是狼狽為奸。」
琪琪說:「誰讓你自己那麼好的老婆都不要?看我們眼紅吧。活該!」
她和我的前任女友關係不錯,一提到這個話題就攻擊我。
我只得作軟弱而無辜的苦笑狀。女人最吃這一套,琪琪果然又心軟了:「算了算了!不如這樣吧,我介紹男孩子給你認識,全都是漂亮到嚇你一跳的美少年,女孩子有的優點全有,缺點全沒有。」
我駭然,連老莫也駭然,琪琪哄然大笑:「バカ!真把你們唬住了。」
說著黏到老莫身上,十指尖尖,撫摩著老莫的臉:「不是自誇,當年我可是鐵桿的同人女,看那些同志小說感動得稀里嘩啦。可是現在,誰要敢把他變成同性戀,我一定殺了那人。」
說實話,琪琪是公認的風情美女。然而各花入各眼,老莫一副陶醉不已的表情,我卻有點脊背發涼。

這時整個酒吧忽然喧嘩起來,掌聲和口哨聲四起,有一個女孩子跳到桌子上跳起舞來。
我頓覺眼前一亮,那女孩子穿著最普通不過的白襯衣和黑色寬腳長褲,赤著腳,黑髮齊肩,留著厚厚的劉海,活脫脫烏瑪·瑟曼在《低俗小說》裡的造型。連跳的舞也像,一隻腳尖點地,就從那腳尖起,一路上來,隨著音樂開始扭動,直到頭頂和手指,越來越快,又柔弱又妖媚,又脆弱又瘋狂,燈光照下來,她的內衣和肌膚清晰可見,如夢如幻。我猜在場的男人們都和我一樣,有一種蹦到她身邊去的衝動。不過當然誰也沒這麼做,大家只是高聲叫好、大吹口哨。
琪琪開玩笑地摀住老莫的眼睛,嚷嚷:「不許看不許看!」老莫哀求:「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那女孩子跳得更加起勁兒,黑髮和腰肢彷彿幻化成了無數條小蛇,又被燈光和影子撒滿整個酒吧,蜿蜒爬行。有人開始拖桌子,有人就在空地裡跳起來,大有把酒吧變成的廳的勢頭。我和老莫琪琪對視一眼,三人心領神會,一起拿出相機。
我和老莫使的是徠卡,琪琪是一部賓得。大家都是量產型的人,卡嚓卡嚓不一會兒,就各自幹掉了一卷底片。琪琪說:「Fuck!真是爽!我就喜歡切瓜砍菜一樣拍片子。」
老莫說:「告訴你們一個笑話。那回我跟幾個行家去拍選美比賽,有一個老傢伙,喝!身邊一個裝垃圾的大黑塑料袋,裡面全是膠卷,旁邊還有一個人在不停手地給他裝。他就平拿著相機,以勻速來回移動,一邊不停地按快門。媽的我算是知道那些行家的名作是怎麼出來的了!」
他們說話這一會兒,那女孩子已經滑下吧台,滑進人群中。我心中一動,趕緊站起來跟過去,恍惚看見白襯衣一閃,轉眼就沒了她的影子。厚厚的玻璃門無聲地開了又合上,只溜進來一絲風。
我擠出人群,拉開門。外面是一條寂靜的路,幾個下了晚自習的孩子在門口窺探,見我出來,立刻跑開。我向左轉了360度,不見白襯衣的蹤影,又向右轉180度,還是沒有。
我又回去,酒吧裡已然亂了,老闆出來干涉,請大家不要在這裡跳舞。還是有幾個喝醉了的傢伙在跳,酒保們夾在中間,忙著把桌子恢復原樣。樂隊趕緊換了一隻極慢的老歌。
我走了一圈,忽然看見角落裡一件白襯衣,連忙湊過去。卻是一個男孩子,且極其曖昧地對我一笑,我寒毛倒豎,落荒而逃。
琪琪拍手笑道:「可給我看見了,你和那漂亮的小男生做什麼?」
我伸手揉亂她的頭髮:「你實在是個完美的女人,如果沒有這種怪毛病的話。」
那邊老莫抄起餐刀作勢要砍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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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上天給我一顆平靜的心,接受不能改變的事。
愿上天給我一顆勇敢的心,改變能夠改變的事。
愿上天給我分辨兩者的智慧。
舊 2006-06-08, 10:16 PM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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