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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ghuan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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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日期: Sep 2005
文章: 62
假如我剩下三天。。。
這篇中央日報多年前的影評好像可以彼此腦力激盪一下:

有人問我,為什麼不多寫一些電影藝術本身的問題?

什麼是電影藝術?
客觀上,我不知道有沒有一種可以獨立存在的藝術。我們都知道,
外在上有一個獨立自主的宇宙;地球和人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碎片
,就算人死光了,宇宙照樣自行運轉。但是電影藝術,如果人不在
了,那些膠卷底片和塑膠袋並沒什麼不同。其實,任何藝術都一樣
,只存活在人的心靈世界中;人消失了,藝術便不存在。因此,從
某個角度看。談電影和談人的心靈可以說是同一件事。

『末代啟示錄』這部電影,我是在讀過感覺不錯的電影小說之後才
看的,感覺有點掃興,同行的朋友也列舉一堆電影美學理論來批評
。雖然我對電影美學所知不多,但我想,感受美並不需要透過美學
,只要敞開心胸走進電影院、美術館或大自然就成。而敞開心胸是
屬於個人心靈上的問題;我們之所以感受不到美,是因為心中有障
礙,有憂煩或成見。

美是什麼?在所有美感經驗中,我想,大概再也沒有比「瞭解」更
美的了。不論是對外在或內在(心靈)世界,任何新的瞭解都會帶
給人無法言說的美。進一步來看,似乎也唯有「瞭解」能破除心中
的障礙,才能夠讓人直接領受藝術與自然之美。

記得多年前,音樂家約翰凱吉來台演出,當他看見擁塞的車潮時說
:「這樣還能開車,你們不覺很美嗎?」又指著地上龜裂的人行道
說:「好美的裂痕!」儘管「末」片給人的感覺不是很好,但片中
的主人翁諾斯卓丹依然值得我們去認識,就像我們不必因為後代子
孫拙劣的詮釋而排斥佛陀和他的教誨。

那麼,『末代啟示錄』又能帶給我們什麼新的瞭解或啟示呢?

人如果相信世界末日即將臨頭,最先想到的可能就是自己或周遭人
的死亡。從某個角度看,要說死亡是人生最重要的課題,一點也不
為過。儘管孔子說「不知生焉知死」,一旦換個角度來看,不知死
又怎能知生?

村上春樹曾在他的一篇小說中提到,當他看到報紙上意外身亡者生
前的照片時,都會訝異於照片中的人充滿無限的希望和可能性,而
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死期將至。其實,照片中的人不就是我們每一個
人嗎?但當我們看著那些照片時,都只會說:「好可惜啊!那麼年
輕就...」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死亡固然可怕,但沒有死亡更可怕。有一則歐洲流傳久遠的民間傳
說故事,說有個人為了逃避死亡,將死神封閉在一只特製的麻袋裡
,結果世界上人滿為患,尤其是那些垂死(衰老與病重)的人,因
不得解脫而繼續受苦,最後大家還是把死神給放了。但這故事對我
們這些還活得好好的人來說,頂多也只覺得蠻有趣而已。

人遲早一死,這是宇宙絕對的真理,任何人都心知肚明。但非常奇
怪,我們平日生活起來,無論做什麼總是一副「不死」而永遠有「
明天」的樣子,而忘記自己會死這回事。我們計劃或盤算未來,我
們吃喝玩樂、打屁、縱情聲色,都是因為有用不完的明天,以致於
變得懶散且名正言順地「殺」時間。我們想像明天會更好,大作美
夢。或者相反地對未來抱著不必要的恐懼而受苦;擔心明天會失業
挨餓;老公有外遇;錢幣會貶值;股票會大跌;房子會..........。

電影『托托小英雄』中的主角因受困於腦子裡無法停止的自動聯想而
不能真實活著。我們呢?又何嘗能夠停止?而停不了的主要原因之
一就是:忘了自己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死亡。因為有用不完的明天,
我們縱容自己漫無邊際地想像,如同「整天吃飯不曾咬著一粒米,
終日醒著不曾踩著一吋地」一樣,飄飛在想像的世界中。回想一下
,你說你愛老婆,但你有多久沒正眼端詳她了?多久沒有真正帶著
情感擁她入懷?還有其他周遭的人事物,你有多久沒真正去「看」
去「聽」去「感受」了?不都滿腦子想像或滿肚子情緒而漫不經心
?再換個角度看,我們不只是活得一副「不死」的樣子,也誤以為
別人不死,因此待人草率甚至冷酷。試想,如果確知身邊的人就要
死了,我們還會對他不滿而發脾氣嗎?還會討厭或恨他嗎?還會斤
斤計較嗎?不會罷?我們一定會同情,甚至付出真心愛他,不是嗎


兩千多年前,墨西哥王朝養了一群無所事事的食客,只會鑽研天文
、地理與人事,但最後卻發展成不得了的密傳體系,隨著西班牙入
侵之後流亡於民間。他們的傳承方式是由師父應天示而收徒,外人
根本不得其門。在他們的教學中,最重要的一門課題就是打破「永
遠有明天」的幻覺,幫助徒弟覺知死亡就在身邊;就在左後方一臂
之遙。他們一方面視死亡為生活最好的伙伴,不管做什麼都先問死
亡值不值得去做;另一方面則看待自己的生命隨時都有可能被死亡
帶走,因此過著一種沒有明天而只活在今天當下的生活方式。

這道理不難理解;比如,今天是你生命的最後一天,你會做什麼?
還會像過去一樣漫不經心嗎?還回汲汲營營繼續追逐名利嗎?還會
將僅剩的有限時間花在自憐或怨恨別人嗎?或者去打屁殺時間?還
三心兩意猶豫不決?還將情意留待「明天」再表達?不可能吧?你
一定會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會對你認為重要的事情全力以赴,不是
嗎?在此不妨想像一下:如果每天每件事都全力以赴,這樣的生活
會是什麼樣子。

葛吉夫說:「沒錯,我們一定得從『明天』這惡疾中解脫出來,但
首先我們得學習『記得』。」奇怪,怎麼連記得都要學習?一點也
沒錯,要記得死亡就在左後方一臂之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電影『與安德烈晚餐』(法國導演路易馬盧的作品)中,安德烈談
及一次難忘的劇場經驗。那是在長島一個寒冷不見星月的萬聖節(
相當於我們的中元節,又稱鬼節)。午夜,完全不知即將發生什麼
的情況下,他被三位身著白袍的傢伙帶到一間房子已經燒毀的地下
室裡。那裡有張桌子和板凳,桌上有之點燃的蠟燭,還有紙張、鉛
筆、酒和杯子。他們要他寫下生命中最後的願望與遺言,並交出所
有貴重的物品,然後脫光衣服躺在桌上。三個傢伙用濕海綿擦拭他
全身之後,拍下他的****,再矇住他的雙眼,帶他赤裸裸跑過叢林
與荒野,然後把他丟進一種床單做的帳棚裡,隨同先他一步也被修
理的五位男女一起;天寒地凍,他們不得不緊緊擁抱以便取暖。大
約一小時候,又被矇上眼睛一個一個放在像是擔架的東西上抬走,
同樣是在荒野裡,慢慢走了很久很久,然後安德烈感覺到:自己連
同擔架慢慢被放進預先挖好的的坑洞裡,他感覺到木板蓋上身,泥
土一鏟一鏟撒在木板上..........一輩子都沒這麼恐懼過..........隔了只有天
知道有多久之後才被挖了出來。出來後取下眼罩,安德烈沒命似的
狂奔過黑漆漆的荒野,到達一處升有營火,有音樂又有熱酒的地方
,大夥一塊兒跳舞直到天亮。然後,大家用力填平 那六個墳墓,隨
即返(逃)回紐約住所。

經歷過這事件之後,安德烈不只是理智上知道,他的情感與身體也
都深深體會了死亡這檔事。我想,任何經歷過這種事的人,大概再
也不會忘記「死亡」了吧。然而,這種經驗可遇不可求,並不是人
人都能碰上的。

對我們而言,或許就能利用『末』片預言的世界末日,一方面,依
據資料它極可能發生;另一方面,當我們寧可信其有而克服了「明
天」這惡疾時,我們就能開始珍惜有限的時光,愛惜生命中所遭遇
到的一切人事物,我們就有可能會像『生之慾』(黑澤明最好的一
部電影)片中的主人翁,在獲知因癌症不久人世之後,開始領悟生
命的意義,而開始真正活著。像這樣,屆時世界末日發不發生就一
點也不重要了。

最後。讓我們以兩小段葛吉夫的話來作結本文:
「.........這群不幸的人,在他們生存的過程裡,每個人都必須不停感
覺到並認知到自身不可避免的死亡,連同那些他所見或所注意到的
人也一樣會死。唯有這樣的感覺和這樣的認知,才能夠完全摧毀已
在他心中結晶(也已經吞食了本質)的自我中心。」

「想知道未來就必須先知到現在以及過去的每一個細節。今天是這
個樣子,那是因為昨天是那樣。如果今天和昨天一樣,那麼,明天
將和今天一樣。 而如果你希望明天不一樣,你就必須讓今天不一樣
。」
舊 2005-10-07, 04:11 PM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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