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第四十一屆金馬獎之馬失前後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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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灘畫報 / 楊波 / 2004-12-07 18:26:44

四十而不惑，曾一貫因秉持立場而得到尊重的台灣金馬獎，剛過完四十一歲生日，卻
完全找不到北。


你們真的不可以忘記

年度華語電影頒獎盛禮中，金雞、金像和金馬三足鼎立，分別代表了內地、香港和台
灣在這一年里的電影成就及氣候。其中金雞因具過強的官方性質而十分不專業，金像
則因商業味道十足而基本上是在以票房論成敗，僅金馬是在比較扎實地評估電影本身
的文化力量，這當然與台灣電影一直以來濃郁的人文氣質相關。但我們知道，在今天
，台灣電影至少在工業層面上的衰敗已堪稱徹底，進口片占據了九成以上的院線，一
年產量不超過二十部的本土影片只能占據不到千分之三的市場份額，其餘接近十分之
一的銀幕則是港產片的天下──以這幾近於零的產量與影響力如何來成就一場要發光
幾十匹金馬的頒獎禮？缸內既無米，婦亦非巧婦，但派對照樣得開，眼瞧著派對裡一
位位面黃肌瘦者，總不能端上空盤子吧。

於是只好借米為炊。特別是去年第四十屆金馬獎，最佳電影、最佳男女主角和最佳導
演，這四個最重要的獎項全部給了香港人。台灣資深電影人焦雄屏斷言台灣電影與這
匹金馬皆「生不如死」，並認為這結果是由操縱頒獎禮的「台灣新聞局」的腐敗一手
促成，他一派淒絕地反問道：「現在還有誰關注台灣電影？」香港金像獎主席文雋在
參加完第四十一屆金馬獎頒獎禮後撰文道：「金馬獎要勉力辦下去，除了面子攸關之
外，實在找不出第二個原因。」他這話，卻一點面子都沒給別人留下。

主辦方心裡明白，若不給台灣制造的電影留出一定的獎項，整個金馬獎將成為無本之
木。上一屆之所以激起台灣電影界那麼強烈的憤怒反應，正是基於全部讓外來和尚念
經的緣故。所以在這一次，把最佳電影給了《可可西里》、最佳男主角給了劉德華，
最佳導演給了杜琪峰之後，終於把最佳女主角頒給台灣資深女伶楊貴媚。

楊貴媚年紀已不小，她等這個獎等了四年。她在台上幾乎是嚎啕而出的領獎詞裡，憂
憤多過欣喜，恰代表了台灣電影的心聲：「我真的沒有準備，我腦袋一片空白。謝謝
很多給我機會的老闆，謝謝導演、對我指導的前輩們，還有一直盼望我得獎的很多朋
友們，我終於今年對得起你們，我真的得獎了。我沒有被打敗，我很勇敢，我一年一
年地失敗，可是我很勇敢，我希望我可以為台灣的電影盡力，我也希望台灣的電影給
我機會，永遠、永遠要給我機會…今年開始真要支持台灣電影，台灣電影是台灣的文
化。你們真的不可以忘記，你真的要為我們台灣電影爭取。」


面子問題

面子不能全靠別人給，自己要能撐起來才好──請別人給機會、給獎項，那首先你自
己須努力，須有作為，並要懂得樹移死、人移活的道理。侯孝賢、楊德昌、蔡明亮建
構的台灣電影盛世早已落花隨水，他們確實拍出了全台灣，甚至可以說整個華語地區
最深刻的人文片，但同時留給台灣電影難以擺脫的慣性、壓力，甚至是桎梏。譬如被
稱為現今台灣最受矚目的年輕導演林正盛（楊貴媚正靠他執導的《月光下我記得》獲
獎，先前，他曾憑《愛你愛我》獲得了第五十一屆柏林電影節的最佳導演銀熊獎），
他像端火鍋一樣端住侯、楊這些前輩的衣缽，戰戰兢兢、亦步亦趨。他受到青睞的原
因，多是因為其作品符合了人們對「台灣電影」既成風格的期望，雖得真髓，卻毫無
突破──這是很可怕的事──大樹下雖好乘涼，但也要看這大樹盛耶衰耶。大量外片
被引進，觀眾的審美傾向發生改變，這是娘要嫁人的事情，怪不得老天。內憂外患的
台灣電影人，其實應該自問一下──排除諸多外因，我拍的電影在內容與風格上究竟
有多少觀眾緣？──相信已有很多台灣電影人這樣問過自己。譬如這屆獲獎的台灣電
影裡兩部值得關注的影片。

一部是獲得年度最佳台灣電影、最佳原創電影歌曲和最佳造型設計的《豔光四射歌舞
團》，女導演周美玲以前是拍紀錄片的，多少應有些現實主義的心結，但她拍的這第
一部劇情長片，卻極盡詭異、怪誕之能事，將多種不相干的或對立的元素並行陳列而
出。故事是一個男子在白天是超渡亡魂的道士，晚上卻成為歌舞團的扮裝皇后，這兩
種身份終於在其溺亡好友的葬禮中得以統一。這個片子既藏著政治暗喻，又用極致的
方式將性別顛倒、同性愛情、生死歡悲等題材似寓言般敘述出來。它有台灣極本土的
場景、民俗和心態，卻是一部激進的現代片，這種呈掙扎狀的探索，使其成為台灣新
電影裡頗值激賞的一部。

另一部是也在講同性戀故事的《十七歲的天空》，雖只獲得最佳新演員一個小獎，卻
在類型上給出了台灣商業片的某個模糊的方向。與前年票房不錯的《藍色大門》類似
，《十七歲的天空》在探討青少年性與愛的宏願之下，事實上是一部青春偶像劇──
純情、懵懂、美貌、喜劇和色欲。導演陳映蓉也是一位女性，鏡頭走得細膩而刁鑽，
無論在搞笑還是在形而上，都像天空般澄清而空靈。這部片子在台灣本土的票房也很
成功。


老人圖窮，新人卻無匕現

頒獎禮的其他，無論場面還是結果，確實乏善可陳。除了兩位主持人，蔡康永千轉百
換的帽子與林志玲炫滿全場的四十二英吋玉腿，令人稍微提起點勁頭。年過而立的林
志玲靠做塑身模特起家，不要說電影，連一部電視劇都沒拍過，卻在台灣已紅得不像
話，僅靠身段好就可叱吒娛圈、日進斗金，這也反映出台灣娛眾的審美主流。當蔡康
永戲謔林志玲穿得不夠辣時，後者乾脆現場剪去了多半截裙子，這場景令台下的文雋
先生雙眼放光，並在事後的評論文章中這樣寫：「看來，今年金馬獎的大贏家，並非
《可可西里》，而是林志玲！」

金馬獎人氣不再，熱鬧的糖衣之內，一片唏噓聲。這屆被邀請赴會的明星半數沒來，
來的多是小魚小煆，一線的可能只有劉德華和梁朝偉兩位──前者是逢會必到的敬業
標兵，他來一點不出乎意料，後者則是因為跟台灣電影有太多淵源，卻之不恭。嘉賓
裡幸虧有李安和吳宇森二位名頭響亮，多少撐起些場面──但竟讓林嘉欣來給劉德華
頒最佳男主角獎，可見主辦方在人選上是如何地捉襟見肘。

在早前發佈的提名名單裡，最佳導演的候選人裡缺了王家衛，我心裡是在為金馬叫好
的，為什麼要眷顧這位發暈的、退步的墨鏡男，金馬至少在此是守住了底線。後來傳
出憤懣的王家衛令《2046》劇組成員全體不出席頒獎禮的說法，令人對他更為不屑。
獲獎名單出來，《2046》得到的最佳原創電影音樂和最佳美術設計連安慰獎都稱不上
，簡直是在諷刺，這是這屆金馬獎最快人心之處。

等獲獎名單出來後，有幾個獎確實發得不知所謂。杜琪峰獲得最佳導演，而《大事件
》是他近期三部片子裡最爛的一個，技術大於風格，舉輕若重的中庸之作，他當初獲
得提名都令人費解。本以為是陳果，他的《餃子》盡管是他一貫手法的延續，劇情和
畫面上也有些嘩眾取寵的低級操作，但矮子裡面非要有個將軍的話，我們應看出《餃
子》中故事線條的流暢，以及「陳果風格」從另一視角展現時，依舊純粹。

再就是把終身成就獎頒給了林呂有。地域性頒獎禮的終身成就獎一定要講究本土性，
而既是有蓋棺定論含義的「終身」，受獎者的年紀一定小不得，這樣來說，八十八歲
的台灣老婦林呂有受之無愧。但不要忘記，這是一出電影頒獎禮，她演藝生涯雖超過
七十年，但電影方面可以說一無建樹，多是在拍電視劇，而她這次拿獎，正是基於七
十一歲時主演的電視劇集《阿匹婆》。那些老字輩的台灣電影人，基本上已經全部領
過金馬的終身成就獎了──總不能再領一遍。

台灣電影，老人圖窮，新人卻無匕現，真是不見後浪逐前浪，前後死在沙灘上。無論
前浪還是後浪，都是江海裡有水才可顯出氣勢，而水多水少，卻與地殼運動、氣候更
迭、污染情形等等這些大的環境有關。無論怎樣，曾象徵著華語電影最高水准的台灣
電影現已破敗，但相信陰陽轉合的人也應相信，下一個盛世總是建築於上一個所多瑪
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