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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帖自台灣電影筆記 > 專題影評 > 浮光掠影 > 日期:2004/11/2

      來路不明的《生命》   文/黃香瑤

             
真實是一個哲學的問題,是一個謎,抵達謎的方式是另外一個謎…

攝影機是人的眼睛,世界發散漫漶出去,攝影機裡的世界卻構框,(就像是《繪圖師的合約》裡的層層疊著衍出),被調度過的節奏、「色調」、時間感、方向、距離,一切。

記錄片是經過攝影機欽點的「真實」嗎?整理、使秩序化、欽點其實也可以中性。即便哭得滿臉是血才發現每一滴血不過碰巧了作者的剛好也鑽研,我們的感同身受不是一回天下之憂,仍然在非常小撮的個人之樂;即便是如此、即便是惱羞成怒或還是要堅持戲院的血流成河證明著天下之憂,都應該保持沈默,因為真實,越來越是哲學的問題。

當我們學會思考,真實就層次了,然後我們會畫,然後會寫(語言出現,事情注定難以善了,世界的四維外加一個人際交通的社會性、影像、顏色、溫度,可能被語言的作為digital unit演繹嗎?),寫得越來越多了,攝影出現了,電影出現了,然後,人手一台的DV時代馬上來臨了,我們還能論斷眼睛(近視的、白內障的、色盲的、戴眼鏡的、閉上的、把眼睛無限擴大成任何隱喻的…),討論眼睛的問題嗎?

有一件事倒是真的,血是真的,眼淚是真的。

還是先回到電影吧。

《生命》貫穿全片有最後才真相大白是虛構的通信對話(可看成導演與他的alter-ego?)、裡面幾條故事線的主角談著:有沒有夢到離開的父母、去世的孩子來報平安、新生兒是死去小孩的投胎轉世…。眼淚可以像血一樣噴出來,這沒問題,眼淚和他們或我們的血是真的;那精神分析呢、夢呢、宗教玄密呢?我沒有答案,想討論真實,想說這部片「給出怎樣的真實」,或許先確認大家對真實的寬容度一致。

到底是對著人,得迫切點來討論的或者是其他的事情:例如,攝影機的嗜眼淚:一有眼淚立刻天外切出大特寫(貼得那麼近,不是最不「全景」嗎?);例如,從肌理截開,缺乏層次地裡應外合著狹窄的預設想像。生命是故事,故事沒有端點,只能躺進去、直到滅頂、感受著讀:生命是影像的。但《生命》多數段落,卻是digital unit的,更別說隨時有爬得很慢的字幕、誘導兼指導的口白或訪問提問、以及要大家一起來給死去的人寫信,再一字一句念出來。故事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又例如,作者在攝影機後面的激昂道來,好像天籟。《生命》中女孩陳述著自己的厭人與厭世,這時天籟出現,指教著生命奧義尊嚴權威,一般這種畫面還是人間的小人物疏疏離離地站著垂首聆聽天父的聲音,而《生命》卻有女孩的臉佔住整面銀幕,我們見證著她從憤怒到無措到(羞愧地?)紅了眼,到終於落下淚。我看的那一場次,人們也從天上俯瞰這人世間,簡直是逮著過街老鼠要叫好喊打(「現在那些什麼憂鬱症想自殺的人就是這樣,不知人間疾苦,沒有大愛!」),而這卻是我唯一在電影裡看到的生命。

是否可以疑問:一直強調不想拍了、後來所留下片段都滿載著一種「有大愛的人對那些還沈溺小愛小怒的任性的人的不諒解」、最後甚至出言指責別人的價值觀,的那一段,那個女孩,是被用來作對照組嗎?作指控使用嗎?「有人為了生命的失去痛不欲生、努力要振作和找尋新的可能;竟然可以有人,這麼不愛惜生命」,是為警惕嗎?

有時候,自私是唯一慷慨的事情,在這些父權和多數決的威嚴代替塑造的溫暖氛圍中,我只看到暴力,令人不寒而慄!

令包括總統淚如雨下的,還是921吧?也想確定,《生命》真的有要拍921嗎?我的意思是,海報或文宣上寫可能有行銷考量、去蹲點也可能後來決定不從那麼大的題目下手、就算作者自己講的話也不一定透露其在記錄(或說創作吧)間全部想法。因為,《生命》的921在哪裡?幾種死去的方法?一些挖掘和零落帳棚的畫面?還是只收錄了人間的生死仳離?「生命」是如何發揮才落定得的東西?仳離斷裂到處都是,時時上演,集合點名後主題性催淚。是因為921,情緒才有勇氣正當性肥大不止嗎?

生命到底是什麼?1987年就去世的朋友可以整部片煞有介事地討論他的電腦公司最近忙碌、他和導演的合作事宜,作者的alter ego或imaginary friend的活力太豐沛,一句「他在我心中永遠存在著」,是不負責任的;但假如這可看為他對一般所認知的真實的多解,那我們也必須這樣來看待其他的章節(不是故事)。

去世小孩喪禮時,爸爸孤獨有些抽慉的背影,念幼稚園的大女兒突然放聲大哭,爸爸把她抱走,段落在這裡結束;假如,把她抱走後,女兒哭著問,什麼時候才可以結束,我想尿尿…,那我們的眼淚尷不尷尬?但這情況可不可能?或者,通不通得過「真實」驗證?就像《華氏911》問了兩個議員都不願意把自己孩子送上戰場,那假如他是問十個人,另外八個都願意呢?(他們可能根本沒有小孩、小孩反正離家出走了、再和他解釋爸爸要賺錢養家啊只是說說而已嘛、….;面對攝影機還願意立刻戲劇化動怒的人,不是比較不世故嗎?),如果電影接著把那願意的八個都放進去了,剛額手暢快大怒完的我們,是不是覺得好掃興,好尷尬?

尷尬是一種扞格不入,比如拼圖拼不進去的羞惱。作者剛好、或設計、和我們缺口相嵌,穩穩坐了進去,不尷尬,拼圖完成;我們說,看,事實浮現了!

失去孩子的有了新生兒,失去父母的有了愛情接著是孩子縫補著缺角的親情,對人生失望的將去紐約,家被截成一半的活下來夫妻重新結婚度蜜月,導演的父親有善意謊言帶來期待的曙光。血跡斑駁地,生命勇敢爬出去,但真的,可以再有耐心一些、再多一點故事;來路清晰,出路才有意義。

真實是一個哲學的問題,攝影機是眼睛,人千絲萬縷地原就是一座迷宮,創作者是靈媒。沒有人有資格拿完不完美的真實來檢驗《生命》或任何生命,只是剛好,剛好他的拼圖缺角和我不合,我不相信那幅拼圖,沒有眼淚。倘若,一定要什麼是真的、才有安全感,那麼,眼淚是真的,沒有眼淚也是真的;任何一雙眼睛、怎麼看到的什麼,則不是真的。《生命》和《華氏911》都徹徹底底缺乏了深靜的憂鬱,空有酒神祭典的歡熱;快樂無罪,但我只是認為,真實或揭發真實不應該是快感來源,因為它是憂鬱的,非常非常憂鬱,而只有一個謎,才可能抵達另一個謎。


天空中為什麼出現綠光呢?是因為光的折射…「你看到那邊的太陽,它不在你看到的位置,事實上是在較低一點,太陽在大氣層中彎曲,太陽越接近水平線,在大氣層中光散越強,當太陽似乎要碰到水平線時,它其實已在水平線下,現在,太陽的圓形好像稍微升高,或者有半度,這是綠光產生的第一個原因。…;再來是顏色的分佈,…彎曲最多的是藍色,綠色在藍色旁邊,…藍色和紫色很弱,我們看得清楚的是綠色和黃色,日落時,圓形稍微升高,可藍光和綠光比紅光高了一點,所以當圓形在水平面消失,看到最後一道光是綠色的…。」—電影《綠光》


我認為侯麥電影總只有一個結論:「人只相信他想相信的,只同意本來就同意的,只決定了已經準備好後續動作的決定。」(「侯麥沒說話—從《四季》談起」)


後記:如果這篇關於電影《生命》的文章會冒犯到你的淚水、激動或哀働,事情其實也沒嚴重,只不過是,你的眼淚和我的沒有眼淚,本來就不同。

在電影書架另外一篇談賈曼的文章,雖然是以一本書,也不見得絕對隔閡。從那場花園與生命事件到那本攝影兼詩集,不過是充滿偶然的一個碰撞結果,無數個彎角以後,則是那篇文章,每一個瞬間都和之前脫離干係,每個人、每株花草、每首詩、每段哪一種屬性的愛與激情,活在自己的生命裡。

賈曼那篇是之前寫的,但今天完成這篇關於電影《生命》的文章後,突然明白,也許生命的謎語比想像中還彎曲,也許真要一個花園那麼樣的滿滿秘密才可以接近。

車埕、水里、集集沿路常這樣玩耍的,換支線下車後,在車埕租腳踏車,然後一路往回玩,最後不用騎回原點,可以在集集將車歸還。某一年的那天傍晚,剛在土地公廟各自許願完夢想的大學與科系的我們,到車站還車之前,拍了張合照,照片中有幾十輛腳踏車、大雨後的氤氳、「集集車站」四個字。好幾年後,這個純樸小鎮咧出傷口,歷史抿去淚,繼續沒有表情。我們的家都在離那裡不遠的地方。我們再也沒有提過小鎮,那次旅行,或地震。那楨照片真刺人,讀著讀著,也許,集、集,這字,看它,一開始就全部是戳出去的針。眼淚不難,一把沙子都可催出一缸,只是以為,生命不只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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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ink Nattie's eyes 眨眨娜緹兒眼睛
The Next Enormous Wave of Taiwan Cinema 臺灣電影後浪潮

我寧願遊蕩在妳身邊做七天的野鬼,跟隨妳,
就算落進最黑暗的地方,
我的愛,也不會讓我成為永遠的孤魂。 -李慕白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舊 2004-12-03, 11:38 AM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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