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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不哭
*停權中*
 

加入日期: Nov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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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1
  唐山兄弟倆的黯然離去,令所有的人感傷。地下室族群的精神世界受到了一次重創。外面的草木生機勃發,裡面的人臉卻是暗黃的。老闆無聊地在櫃台上擺著撲克算卦,一面念叨著: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他給魯花買了個監視器似的小彩電,魯花就不再看《讀者》雜誌了,整天守著彩電,磕著瓜子,邊看邊笑,有了一種少婦的風韻。
  某日下午,我正坐在院子裡出神,魯花跑出來,向我招著手:快來看電視,我看見你啦!原來是《日子》欄目的那個片子播出了。魯花、老闆和我,屏息斂氣地看完了節目。片名叫做《苦尋》。記者在編片子時,特別用了一段蒼涼的音樂。攝像也很有意思,拍了些我獨自站在窗前凝視銀杏樹的鏡頭。最後,當我走出編輯部的大門時,竟是一個踉蹌老人的背影,有那如訴的小提琴聲送我走遠。片子完了,老闆長出了一口氣,對我說:想不到你也是個受苦人哪!魯花就問:你的那些開車的朋友呢,沒一個來幫你?我說:我不需要他們了。魯花高興地問:那你找著工作啦?我說:不是,我要走了。魯花和老闆都疑惑地看著我,沒再追問了。
  晚上,露露來敲我的門,開門後,她從身後拿出一個包來。我請她坐,她笑笑說:我可不敢坐了,影響不好。我給您拿了點兒東西,你可別嫌棄。她從包裡掏出半瓶洋酒,放到擱架上,說:喝剩的酒,一千多塊呢,您沒事喝兩口,別得上風濕病。她又把包裡的東西一古腦倒在床上,是各種各樣的名牌煙,有半盒的,有整盒的。露露說:我給您攢的,看您平時抽的那煙,連民工都不如,別把肺給抽壞了。我摹地想起我給唐山小伙子帶蛋糕的事,眼圈兒就一熱。露露說:聽魯花說,您上電視了。上電視了,就快熬出頭了吧?我此刻心裡好像有很多話,卻說不出,只說:快了,快了!露露看看我,就問:老師,您咋啦。我艱難地嚥了咽,拍拍她的肩膀說:孩子,我無所謂了,你們才應該早點兒走出去。露露燦然一笑,說:等我爹的眼睛治好了,就快熬出頭了。
  那夜,我失眠了,眼前怎麼也抹不去露露說「就快熬出頭了」時,臉上的那種滿懷憧憬的神情。
  我清醒地知道,我的「那一天」的確馬上就要到了。我的房錢就要到期了,我的飯錢也已所剩無幾。絞索拉緊的日子近在咫尺。在一個龐大的怪物面前,我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完全喪失了主體的資格。在這個高度商業化的大都市裡,我的資產,除了隨身用品和衣物之外,馬上就要降為「0」。我不知有多少人有過我這樣的窘迫。這是無邊無涯的、要吞噬掉我所有過去、現在和未來的巨大深淵。過去,任何壓力都沒能使我從心底裡放棄過我的信念,但是今天,這個龐然大物卻強迫我自己來埋葬自己的理想。
  4月17日上午,在兩個小時內,我打出一個電話,接到一個電話。這兩個電話預示著我的命運馬上就要發生轉折了。
  我給海南公司的老闆打了一個電話,一分鐘內,我們兩個都沒有說什麼。後來他說:怎麼樣?不行就回來吧。你的辦公室,你的房子都沒人動。能回來的話就早點回來,你不在,辦公室都亂了套。回來先打個電話,我把路費給你匯去。以後。。。唉,見了面再說吧。
  兩小時後,我接到《當代物語》主編的一個電話,他說:我們編輯部全體成員都看了《日子》,小年輕的記者,還有我,都特別敬佩您。我決定聘用您,起薪低一點兒,試用三個月,將來再提。您看。。。我沒有馬上答話。主編又說:您可別誤會,我這不是施捨,我是太同情您啦,真不容易!我心裡說,不是施捨,是同情,確實是同情啊。我想了想說:多謝,我明天這時候答覆您可以嗎?主編很高興:好,我等您的信兒,相信您能幹好。
  我分別通知了小宋和露露,晚上我在我的房間裡請他們吃飯。我去了內蒙餐廳,賒了幾個菜,把報紙鋪到地上,拿出露露帶回的洋酒。晚上兩人如約而來,大家席地而坐。兩人照例先是互相譏諷一番。我說:今天你們倆停止內戰,我就要走了,請你們來聊聊。兩人一驚,繼之又大喜。小宋說:回海南去當老總?露露說:不是吧?是不是電視台要您?我說:明天才能定下來。不說這個,咱們喝酒,再想和你們聊怕不容易了,想想心裡難過。小宋說:難過什麼?出去一個算一個,我們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露露斟好了酒,三個人端起了杯。露露看看我,眼裡隱約就有閃閃淚光:老師,你看這酒,紅得,這是血呀,今兒咱們就自己喝自己的血了!小宋對我說:老總要走了,說點什麼吧?我看看兩人,心裡一陣難過,想調劑一下氣氛,就說:我。。。我走後,你們兩個要搞好團結。露露忽然放下了酒,望著我說:老師,您真的要走了麼?我點點頭。露露低下頭去,強忍了忍。小宋覺出不對,忙打哈哈說: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老總要高昇。將來我的牛扒城搞起來,我去海南接你來視察。露露抬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她端著酒,顫顫地說:老師,不管您到哪兒,可別。。。可別忘了露露啊!說罷一飲而盡,然後,撲到我的肩上放聲痛哭。小宋霎時也紅了眼圈兒,自顧揉著眼睛。
  待露露情緒平靜下來後,小宋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咱們這就是百年的緣分。老總,你要是去海南,我就送你去機場,你要是去電視台,我就送你到電視台大門口。咱們朋友一場,將來還是朋友。我說:將來的事,說不準,有共患難的朋友,難有共富貴的朋友。小宋說:這怎麼可能?我富貴了,一准接你回北京來。露露說:老師,差不多您就甭干了,去女兒那兒養老,多好啊!我長歎一聲,對露露說:孩子,會唱《杜十娘》嗎?露露說:會呀。我說:我最喜歡聽《杜十娘》了,老師要走了,你給我唱一個吧。露露乖巧地答應了一聲,唱了起來。
  「如果你怕冷就對十娘講,十娘我給你縫衣裳。。。」
  此時此刻,小屋裡彷彿已是春意融融。露露的歌聲婉轉輕揚,直入心脾。《杜十娘》那凡俗的親切的民間小調,在走廊上迴盪,在廣大無邊的春夜裡悠悠迴盪。。。


(未完待續)
舊 2003-12-11, 02:19 PM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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