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種「買西瓜學」,老板對伙計說:「你一出門,往西走,第一道橋那裡,就有賣西瓜的,你給我買兩斤西瓜。」伙計一出門。往西走,沒有看見橋,也沒有賣西瓜的,於是就空手回來。老板罵他混蛋,沒有頭腦。他說:「東邊有賣的。」老板問他:「你為什麼不到東邊去?」他說:「你沒叫我去。」老板又罵他混蛋。其實老板覺得這個伙計老實,服從性強,沒有思考能力,才是真正的安全可靠。假如伙計出去一看,西邊沒有,東邊有。就去買了,瓜又便宜、又甜。回去之後老板會夸獎他說:「你太聰了,了不起,做人正應該如此,我很需要你。」其實老板覺得這個家伙靠不住,會胡思亂想。各位。有思考能力的奴隸最危臉,主子對這種奴隸不是殺就是赶。這種文化之下孕育出來的人,怎能獨立思考?因為我們沒有獨立思考訓練,也恐懼獨立思考。所以中國人也缺少鑑賞能力,什麼都是和稀泥。沒有是非,沒有標准。中國到今天這個地步,應該在文化裡找出原因。
這個文化,自從孔丘先生之后,四千年間,沒有出過一個思想家,所有認識字的人,都在那裡注解孔丘的學說,或注解孔丘門徒的學說,自己沒有獨立的意見,因為我們的文化不允許這樣做,所以衹好在這潭死水中求生存。這個潭,這個死水,就是中國文化的醬缸,醬缸發臭,使中國人變得醜陋。就是由於這個醬缸深不可測,以至許多問題,無法用自己的思考來解決,衹好用其他人的思考來領導。這樣的死水,這樣的醬缸,既使是水蜜桃丟進去也會變成乾屎橛。外來的東西一到中國就變質了,別人有民主,我們也有民主,我們的民主是:「你是民,我是主。」別人有法制,我們也有法制,別人有自由,我們也有自由,你有什麼,我就有什麼。你有斑馬線,我也有斑馬線-當然,我們的斑馬線是用來引誘你給車子壓死的。
要想改變我們中國人的醜陋形象,衹有從現在開始,每個人都想辦法把自己培養成鑑賞家。我們雖然不會演戲。卻要會看戲,不會看戲的看熱鬧,會看戲的看門道。鑑賞家本身就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我記得剛到台灣的時候,有一個朋友收集了很多貝多芬的唱片。有七、八套,我請求他送一套或賣一套給我,他當場拒絕,因為每一套都由不同的指揮和樂隊演奏,並不一樣。我聽了很慚愧,他就是一個鑑賞家。
上一次美國總統競選的時候,我們看到侯選人的辯論,從不揭露對方陰私,因為這樣做選民會免得你水准不夠,喪失選票。中國人的作法就不一樣,不但專門揭露陰私,而且制造陰私,用語惡毒。什麼樣的土壤長什麼樣的草,什麼樣的社會就產生什麼樣的人。人民一定要自己夠水准,人民自己如果不夠水准,還去怪誰?對一個不值得尊敬的人,我們卻直著脖子叫他萬歲。那你能怪他騎到你頭上?拿錢買選票這種事情,使人痛心,選民在排著隊選舉,一看到人在付錢買票,有人就問:「怎麼不給我呀?」這種人還配實行民主?民主是要自己爭取的,不能靠別人賞賜。現在,常有人講:「政府放寬多了。」這是很可怕的事情,自由、權利是我們的,你付給我,我有,你不付給我,我也有。我們如果有鑑賞能力,就一定要爭取選舉。嚴格選擇對象。我們沒有鑑賞的能力,連美女和麻子臉都分不出。能夠怪誰?好比說畫畫,假使我柏楊畫了畢加索的假畫,有人看到說:「這真好︱」花五十萬美金買下來了,請問你買了假畫能怪誰?是你瞎了眼!是你沒有鑑賞能力。可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真的畢加系的畫就不會有人賣了:假畫出籠,真畫家衹好餓死。買了假畫不能怪別人,衹能怪自己。就好像有一個人請來了一個裁縫師傅修他的門。結果把門裝顛倒了,主人說:「你瞎了眼?」裁縫師傅說:「誰瞎了眼?瞎了眼才找錯人!」這個故事我們要再三沉思。沒有鑑賞力。就好像是瞎了眼的主人。
中國人有這麼多醜陋面,衹有中國人才能改造中國人。但是外國人有義務幫助我們,不是經濟幫助,而是文化幫助。因為中國船太大,人太多,沉下去之後,會把別人也拖下漩渦淹死。在座的美國朋友,請接受我們伸出的雙手。最後一點,我的感想是:我們中國人口太多,僅衹十億張大的口,連喜馬拉雅山都能吞進去,使我們想到,中國人的苦難是多方面的,必須每一個人都要覺醒。如果我們每一個人都成為一個好的鑑賞家,我們就能鑑賞自己,鑑賞朋友,鑑賞國家領導人物。這是中國人目前應該走的一條路,也是唯一的一條路。
謝謝!
原載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十五香港《百姓半月刊》﹔十二月一日紐約《台灣与世界雜 志》﹔十二月八日,台北《自立晚報》﹔十二月十三日洛杉磯《論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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